“大人和我之前所想的不同。”顾元昭斟酌上一番后才缓缓开口说着。
“有何不同?”
面对她的话沈兰濯面上表情未变,语调也如平常无二,可眉心处轻微的弧度却还是被自己瞧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是有属于凡人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那双杏仁眼目光灼灼的瞧着他,认真的开口道:“我原以为有这般棋艺的应当是年过花甲的夫子,可今日一见,倒是我狭隘了,大人年纪尚轻却有这般了得棋术,且……还长得这样好看。”
她微顿上一番,在说出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倒是越来越小,视线也不好意思的望向别处。
不过是寻常夸赞的话语,可这话听在对方耳中倒是有些变了味。
不知为何,沈兰濯突然便想起了那时遗留在棋盘上的那朵茉莉。
面对顾元昭如此直白的话语,他的表情未变上分毫,只是缓缓站起身,手握着那卷书,拢了下衣袖后便语气淡淡的开口:“你且在此处休息,有何事摇响这个铃铛便是。”
说着也不等对方开口,便直接转身离开。
微斜的日光落上沈兰濯的身上,为他镀了一层金边,墨黑的发丝下,那微红的耳根倒是尤为明显。
顾元昭斜依在美人塌上,瞧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忽然便笑了。
这沈大人,倒是比自己想的还要好懂。
水车依旧在不停轮转,水流声同四周的风拂过叶片时的微响在耳边回荡,对方不过离开片刻,那股残留的檀香便已被水雾吹散,顾元昭微闭了闭眼,待再睁眼时,便缓缓起身离开。
日光倾斜,在那尚留余温的美人塌上,遗留着一朵不知何时飘来的小花,在微风中轻颤着。
顾元昭缓步朝前走去,待过一个回廊时方才知晓自己同沈兰濯同处之处是离瑶云殿不远的一处花园,她倒是不知,在这其中竟还有这般纳凉解暑之处。
可此处是在公主殿附近,沈大人……又是为何会来此?
顾元昭思绪还未理清,便瞧见不远处萧明珠的身影,她身上所佩的玉雕玲珑相撞发出声声脆响,娇俏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不满神色。
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刻,这一切的答案便已明了。
“见过殿下。”顾元昭见此远远便朝她的方向行了一礼。
萧明珠轻哼了声,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左右瞧上一眼,见对方已无大碍后便别别扭扭的开口道:“如何,你可还怨我让你等这般久?”
“殿下一番苦心,我自是感激不尽,又怎会怨恨殿下。”顾元昭依旧保持着行礼动作,垂眸恭敬的开口。
自己今日传闻皆是因沈大人所起,若是此番在瑶云殿之举传了出去,那些想拿沈大人生事之人便也没了缘由。
可此举到底还是破绽百出,但以公主的孩童心思……怕是并未思及这其中弯绕。
恐怕之后流出的传闻便是要变上一遭了。
这些话若是此刻说便是不合时宜了,顾元昭望着萧明珠看似满不在乎但嘴角忍不住扬起的模样,那些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
“过几日便是七夕宫宴了,我惯是不喜欢那些世家女眷无聊攀谈的,你能言善道,便在我身侧替我打发了那些世家女吧。”
说着也不等对方回应,便大步越过她的身侧朝前而去。
七夕宫宴?
“七夕宫宴上恐会发生变故……”
耳边好似响起顾隐白先前的提点。
变故吗……
顾元昭抬眸望着萧明珠离开的背影,关于顾隐白口中所说的那个变故却是一无所知。
他素来不会同自己说这些,既然那时刻意提点,恐怕在宫宴上所发生之事应当会颇为棘手了。
罢了,总归也是躲不过,不妨走一步看一步。
想着她便回头朝着翠竹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住所时,那些三三两两聚在院中的贵女在瞧见她时视线有些不自然的移开,顾元昭也不在意,她们如今有这般态度,多半是乔念在其中作梗。
她并不在乎,有利益牵扯之时,恐怕这些人会比谁都快想要拉拢。
顾家时便见惯了这些,她倒是没有一丝意外。
“顾小姐……”
身后响起一道怯生生的话语,她回眸去瞧,便对上那双如同小兔般湿漉漉的双眸,楚榆手抓着衣角看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顾元昭嘴角扬起一抹笑,对她也没丝毫意外,在对方未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我今日有些疲了,若楚小姐无要紧事的话,我便先回去歇息了。”
与平常无二的语气,语调也是恰到正好的疏远,
自己知道对方叫住自己是想说些什么,可今日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已经无暇再应对这些琐事了。
楚榆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便也不再执着,她没再开口,只是沉默着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一如先前在学宫时那般。
——
离城步入暑末时,便迎来了七夕,夜幕上的星子渐多了起来,百姓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七夕乞巧,女眷会对月穿针以求得好彩头,一时间倒也热闹非凡。
而今年负责布置宫宴的则是礼部侍郎。
由顾隐白全权负责此次的宫宴布置,宁帝念着各家大臣女子在宫内当伴读,今年宫宴倒是特地许了朝内大臣入宫参宴,由礼部拟出名单,再给陛下确认,最终才会下放名帖。
这些步骤琐碎,但顾隐白都做的很好,倒是颇得陛下称赞。
直到宫宴开始之时,顾元昭都未曾瞧出端倪,也不知关于顾隐白口中的那个变故究竟是什么。
舞乐声响起,萧明珠入席端坐在位上,有些无趣的瞧着这千篇一律的舞乐,而顾元昭则坐在她的身侧,一一应付去那些意图前来同公主攀谈之人。
顾婉身着彩蝶霓裳,衣摆处金线绣至的凤蝶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栩栩如生的模样便好似下一秒便会振翅而飞一般。
她素日便爱穿这些张扬的衣物,可今日好似……格外张扬了些。
“不过是为首向月乞巧罢了,竟这般张扬,公主都未曾这般装扮呢。”
“顾家大小姐的绣功在这些世家女眷中也算不上上佳,怎么今年讨巧竟会选她呢?”
“你也不瞧瞧今年负责宫宴的是谁,为何是她这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顾婉今日之举不过瞬间便引得他人议论,萧明珠对此倒是有了几分兴致,瞧着顾婉的方向,把玩着掌心的夜明珠。
而面对这些议论顾婉到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些只会躲在暗处议论的鼠辈罢了,还算不得让自己因此而发怒,倒是丢了自己的面子。
她面上带着笑,落落大方的便入席等着今年的讨巧。
未能瞧见自己所想要的画面,萧明珠无趣的将手上夜明珠随意丢在一旁,望着眼前吃食便是轻叹了一口气。
落座时顾婉的目光扫过眼前席位,在瞧见顾元昭时便是一顿,看着她与萧明珠身侧席位,方才还笑着的表情一顿,转瞬间便一副不悦神情。
她是何时同萧明珠这般要好的?
一个歌姬所出庶女,竟敢勾上皇室,她也配?
想着顾婉藏着袖中的手便紧握成拳,面上表情倒也无法保持先前那般从容。
瞧见对方这副模样,萧明珠也来了兴趣,顺着视线便落向了顾元昭的身上,手撑着下颚,饶有兴致的瞧着这出戏。
顾婉还未有何动作,便被萧茹伸手按下了她的手,她偏头对上母亲的视线,这才稍缓和了些许。
而这场宫宴才刚开始不久,便传来青瓷落地的声响,舞乐声一瞬间便停了下来,乐师的舞姬纷纷跪地等候宁帝接下来的意思。
“倪卿这是在做什么?”
宁帝把玩着手心的琉璃盏,瞧着闹剧之源似笑非笑的开口。
而倪学士则是朝着宁帝的方向跪地叩首道:“臣的小儿惨死,还请陛下为臣冤死的孩儿讨个公道!”
他声音渐大了起来,字字泣血,而宁帝见此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座下的官员见此则颇为上道出言劝阻。
“倪大人既有冤自是有大理寺接手,怎会闹到陛下面前,亏你还是学士,竟是连这规矩都忘了。”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此举不妥呢,倪学士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朝着宁帝的方向又猛地叩首上几下。
“若是大理寺能做主臣自是不敢闹到陛下眼前,可杀害小儿的却是身份显贵,竟是连大理寺也不敢判上半分,陛下……”
他顿了下,额猛落上青石路,朗声道:“请为臣那冤死的孩儿做主!”
染了哭腔的话语一出也让大家面面相觑起来,谁人不知这倪学士老来得子,平日里惯是宝贝的厉害,不日前才身死于护城河内。
敛尸时他便口口声声咬死是顾家所为,对此都大病好几日,接连申冤无望后本以为认命了,谁能想到今日会这般大胆,都闹到陛下跟前了。
本来还在大快朵颐宴会糕食的顾成烨在听到这话时都愣住了,拿着糕点的手也顿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