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颜执沐浴完出来后,桌上已摆好饭菜,白循坐在桌前看着书,也没有提前动筷,倒像是特意等待她一般。
屋里暖黄的灯照在他原本锋利棱角分明的侧脸,模糊了他的轮廓,看起来倒不似平时那般冷硬不好接近,多了几丝温暖的意味。
居然能从这个冷峻不近人情的男人身上看到一丝温情和柔软,颜执有些惘然,傻傻地呆在原地,直到白循唤她才回过神来。
用膳时,看她动筷的大多是些素菜,他依旧下意识往她碗里夹些荤菜,她夹菜的动作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拨到一旁。
等到两人都用完膳后,颜执先行起身,白循看着碗里的剩菜,眸色冷冷。
当晚白循依旧去了书房处理公文,去没再向前晚回房睡觉,而是直接睡在了书房。
第二日,颜执起身时,卓书小声地和她禀告了白循昨晚未归之事,又说早上出门时也不想前两日那般各种嘱托。
颜执看着她眼里小心翼翼的试探之意,知道她心中怕是猜测两人应是闹别扭了,希望颜执能主动服软求和,毕竟在她们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外室,以色侍人,倚靠他们将军过活,又岂能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
颜执叹了口气,她虽然能察觉到白循似有不满,但一是她并不想猜测他的心意,不想自己对他过多在意,再来,她更怕万一白循生气的理由正如她所猜想的那般。
卓书看颜执无动于衷的神色,忍不住开口劝道:“姑娘,将军每日出门前都有诸多嘱托,这院子里的布置和装饰,一草一树,都是将军亲自过目交代的,将军对您的心意,奴婢们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了,将军身边鲜少有女子出现,可唯独对您事事上心。”
“卓书。”颜执一边收拾着一会出门要带的东西,毫不所动地打断她的话:“我和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此话一出,她却接不下去了,不是她们想的那样,那是怎样呢?
事实就是,她确实是当了权贵的外室,也确实是享受了白循权势带来的好处,和一般的外室相比,她看似不图钱财,其实所图更甚,她的那些坚持,看起来反倒是又当又立的笑话。
卓书眼见颜执打断自己的话却突然截住话头,面色渐渐沉了下去,带出一丝抑郁的神色,然后咬了咬唇,二话不说地向大门方向去了。
两人到颜坊不久后,玲玉和彩凤也来了,几日不见,她们早已淡忘前几日因为流言影响而惨淡的生意,只余对颜执小别重逢的欣喜,两人一拥而上将颜执团团围住,一时间嬉笑声充满整个店铺。
只余一旁的卓书有些无法融入的尴尬。
颜执向来敏锐,很快边注意到她的情绪,向两个笑闹的小姑娘简单的介绍了她,只说她接下来也会在店里帮忙,两人嘴甜地问了好,便欢欢喜喜地拆开颜执为她们准备的小礼物。
是一盒全套的胭脂水粉,对于家境一般的女儿家,胭脂水粉几乎是她们出嫁时才能接触到的奢侈品,更不用说一整套,两人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收在一旁,舍不得用。
今日店里因为多了两个小姑娘而有些热闹,但依旧是门可罗雀,颜执和卓书两人倒是能静下心来,琢磨一些胭脂的配比和调色,可玲玉彩凤两人年纪小,性子活泼,在店里无所事事的很是不习惯。
颜执看两人闲着无聊,想到明日便是殿试的日子,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情,她险些忘记了欧阳桢还在准备殿试,自己还没为他做些什么,便打发两个小姑娘上街买了个礼物送到欧阳府。
两人听到颜执说的东西,很是疑惑不解,但想着,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便开心地手拉手上街去了。
一旁的卓书问道:“姑娘让买一把野菜送人,这是为何,这欧阳府可是京中首富的那个欧阳家?”
颜执点点头,却笑而不语。
早前两人在筹划颜坊的事情时,欧阳桢一开始并不是很想作为东家赞助她开店。
一来,他并不差钱,也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敢兴趣,如若他有意,大可以直接继承族里的事务,作为未来的族长,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他完全有这个资格。
再来,他本就对如今的世俗风气十分不满,女子不能入朝为官,无才为德,三从四德,各种礼教加身,更有不少贫苦人家的女子像货物般被家人贩卖,而价钱的高低便是女子的姿色。
是以对颜执要开一个胭脂水粉铺,他并不感兴趣,可颜执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丈夫离家十几年,妻子家中默默苦守,挖野菜度日,最后丈夫却带着新欢归来的故事,而她却并无别的选择,年老色衰只能靠丈夫的一点愧疚度日,和新欢平起平坐,共事一夫。
她说,如今已长成的女子,大多在世俗的规训下并无自食其力的能力,所能倚靠的唯有丈夫的一点怜惜,以色侍人确实并不长远,可对于她们而言,并没有更好的出入,她所能做的只是帮助这些女子更好地得到丈夫的怜惜,过得更好。
而欧阳桢不同,他若是有朝一日在朝为官,甚至身居高位,便能为女子向圣上进言,博得更宽的出入,更多的可能性,让女子也能走出家门,自立自足。
如此一来,女子在面对男子的薄情寡性,始乱终弃,才有底气选择离开,能够靠自己过活。
而她送他的野菜,就是想提醒他这个故事,提醒他两人的旧约。
她知道欧阳桢一直因为自己与状元无缘而对科举多有不满,但是殿试不是终点,而是开端。
不是状元又如何,探花郎又如何,他们便要打破世人的偏见,让他们知道,容貌出众着未必就是花瓶,亦有文采出众之人,又岂能以貌取人。
彩凤玲玉并不是贪玩的人,两人送完东西后,很快边回到店里,并给颜执带回来两个消息。
一个是她们两方才在路上被一个姑娘拦住,问她们是不是颜坊的活计,而后塞给她们一张纸条,让他们交给颜执。
颜执看着手中的纸条,因为一直被捏在手心而显得有些皱皱巴巴,她有些疑惑,一时猜测不出是谁会以这种方式给她递信。
玲玉看她犹豫,以为她担心她们偷偷打开了,连忙解释道:“这信一直给彩凤拿着呢,我认得字,就没拿,怕自己好奇偷看了。”
颜执被她逗笑,将纸条打开一看,上面只用血写着四个大字。
“姐姐救我!”
颜执眉头一紧,很快便反应过来写这字的人是谁,这血书自己潦草凌乱,显然是情急之下写的,但还是能看出写字之人书法极差,几乎和孩童初学写字一般,这人只会是金锁儿。
她很快就想到,听夏曾和她说过,金锁儿勾搭上白府二爷,东窗事发还有了身孕,她本不想理会的,可如今,这求救信递到自己手上,仿佛自己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纸条收起来,怕血书吓到两个小姑娘,和一旁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卓书对了一眼,微微摇头。
卓书了然地点点头,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对玲玉道:“你说有两件事情要禀告,还有一件是什么呀? ”
玲玉很快边转移了注意力,神色一下兴奋起来:“方才我俩路过府衙门前的时候,见门口新贴了告示,便好奇凑了一下热闹,发现居然是关于我们颜坊的,说的是前阶段的流言都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现已抓到贼人,还我们清白了。”
期盼已久的消息终于成真,颜执却并没有多高兴,府衙并不是因为自己告官而立案调查,而是因为有白循在从中操作,他一句话,便能轻易左右她的全部心血是否付之东流。
而白循为她澄清也并不是真心为她主持公道,只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交易,甚至他没有广而告知,而是选择这样一个悄无声息的方式,既履行了承诺,却并没有缓解颜坊的现状,他并不想颜坊继续经营,甚至希望它关门倒闭,这样自己就能乖乖地带着他的后院,等他每日归来宠幸。
玲玉和彩凤兴奋地直拍手,却发现颜执神色并没有任何喜悦,缓缓停下动作,问道:“姐姐,我们终于澄清了流言,你不开心吗?”
颜执强行挤出一抹笑意:“开心,当然开心。”
看着两人天真青涩的脸,她笑道:“我太惊喜了,都愣住了,为了庆祝这个好消息,我们今天就提早关门,大家早点休息,明日重整旗鼓,重新大张旗鼓地再开业一回,就当从头来过了。”
玲玉和彩凤虽然有些不解,既然谣言澄清了,那今日应当好好开门迎客才是,怎么提前闭店,但能早点休息总是好的,也没有多想,便一同回家去了。
待两人走后,颜执的笑意一点点消散,脸上愁容满面,眉头微皱。
两人回到清涿居时,还不到晚饭时分,白循尚未归来,卓书小心翼翼地问她是否要先用膳,她摇了摇头,有些疲惫道:“我先进屋躺一会,一会将军回来了,你叫我。”
白循走进里屋时,里面漆黑一片。
他一回来便听说颜执晚饭也没用便睡下了,又见屋里没点灯,很是不满,刚准备将人叫进来质问一番,屋里忽然一亮。
是颜执,她点了一盏灯,头发散落着垂在她的背后,穿着夏日轻薄的寝衣,是月牙白的颜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微泛着银光。
她低垂着眼,在灯光的照射下,浓密的眼睫在她的眼下留下一抹阴影。
白循看不清她的神色,但明显能察觉到她今日的情绪不同寻常。
她笑了一下,走上前来:“将军回来了。”
说罢,放下手中的灯盏,抬手要为他脱下外衣。
白循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颜执也没挣扎,任由他把玩着她细腻的手,良久,才听他道:“你今日派人给欧阳桢送东西了?”
她呆在原地,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欧阳桢,不是金锁儿,也不是她的颜坊。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提到这个。
“他明天要殿试,所以你今日让人给他送东西,你很在意他?”
手腕有些未痛,白循虽然言辞依旧沉稳冷静,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他在生气,颜执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