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割裂成条缕的画面,扭曲,而狰狞,还从淌着腥臭味的罅隙里,伸出枯骨嶙峋的掌——不,说‘掌’不确切,因为没有皮肉筋脉作饰独剩白骨阴森,所以,该是‘爪’才对,而那利爪,直朝姜圻挠刺!
憎恶到作呕的惊恐,似钉满利刺的荆棘丛,要扎进他的皮肉撕咬,然后,拖拽着他疮痍遍布的残躯,丢进实验室,继续当那猪狗不如。
所以,姜圻必须在斑驳陆离的梦境里,击搏挽裂,逃窜奔袭,去谋取那逼仄的1线生机。
湿黏的血渍缠足,他倒腾着两条灌铅的腿,拼命地跑。
寂阒藏污纳垢。
呐喊无效。
取缔呼救。
或者说,他有呼救吗?
呼救会被听到并得到反馈麽?
或许放弃挣扎、成为祭品被屠戮,是更好的结局?
好累呀。
该跟遗憾就此和解的…
否则,他活着,任凭孩童时的记忆也日积月累地臃肿,那些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那些惨绝人寰的哀吼、嘶嗥,那些命如草芥的‘商品’或‘试验体’、如牲畜般被施虐的画面,都随年岁见涨,而毫不留情地逐年清晰,然后密不透风地攻讦他!
梦魇囿魂,最终,姜圻精疲力竭。
他放弃逃跑。
像往常的很多次1样,他卸力蹲坐在地,哆嗦着,抱紧双膝,佝偻脊背,蜷缩成1团可怜兮兮的孤寂。
但放弃,只是宣告这次的追剿游戏结束。
窗外晨曦洁耀,被迫强制开机、回归现实的姜圻,仍覆趴的睡姿,口鼻还捂在枕间,头痛欲裂,心脏跳动的频率早就紊乱,连抬腕的力气都无。
却还是被稀薄的求生欲支配,翻了个身。
狼狈获救。
这才7月开端,最是暑热难耐,尤其昨夜暴雨倾盆,今朝又过分日光朗盛,就教唆着潮气粘腻,顺着窗缝卑鄙地朝屋内钻,很讨嫌。
姜圻揉着太阳穴,光脚踩着瓷砖进浴室。
他还有最后1门课。
虽开卷考,却也不能潦草对待。
而等他完课回家补觉,再睡醒,惺忪间发现竟已近四点,便赶紧洗漱出门。
没空热粥,只好舍弃食疗药膳;但又必须垫胃,就在公交站牌旁会搭着卖简餐的便利店,买了杯卖剩的、已泛黄,甚至可以咂摸出点儿馊水味的豆浆。
欲扔。
但作罢。
裹腹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何况,这孱弱的胃究竟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姜圻挺拭目以待。
倒两趟公交,行至积翠街,因修路围挡高竖,就绕远,姜祁紧赶慢凑地到锦瑟馆,却还是错过晚班的例行训话。
格挡视线的漆画屏风,彩绘着簇拥的牡丹。
似锦若缎。
花姿雍容。
姜圻窸窣地换旗袍。
外侧,领班周放点燃1支细烟,重复她千篇1律的训诫:“目不能视、耳过即忘,别赚联盟刑法不让你挣的钱,有些营生,非你我所能染指。”
姜圻款步而出:“好。”
周放眯眸,色气地轻啧:“还是你穿最够味儿,1瓣清栀堕红尘,衬得这牡丹都要逊色几分,很刑。”
捏着镶边斜襟,站定,姜圻疑惑:“怎么又是女装?”
周放用牙硌咬爆珠,伴随啵的1声暗响,薄荷香弥散,舌尖卷过烟蒂,她巧妙地绕过答案,总不能出卖老板,说是陆总特别安排;挑眉,耸肩,感慨道:“果然,跟你半扎的狼尾鲻鱼头,适配度超高。”停顿,眼睑半阖,弹烟灰,“小檀急性胃肠炎,便由你代班。但虽说你经验熟,该说的呢,我还要再交代1遍——谨记‘目不能视、耳过即忘’。”
姜圻答好,没再多问。
周放继续嘱咐别的注意事项。
等她说完,将烟捻灭,递给认真听讲的好学生·beta姜圻、1截黑纱:“你紧张?”
“没呀。”
“嗯。”
“怎么?”
周放斜睨着眸,调侃:“1直揪那圈儿镶边的貂毛,是要攒着暖窝用?”
接过黑纱缠腕,玩,姜圻笑靥映梨涡:“您还真是1如既往的幽默。”又解开,箍过眼眶、绕至脑后,绑成蝴蝶结,系紧,“毛硬,扎的慌,不自觉就揪了。”
周放懒得探究,随即喊了男侍Bernie,吩咐道:“带他到云雾潋,”朝beta发号施令,“先到包厢候着。”
办公室重归静寂。
拎壶。
沸水浇过金蟾茶宠,周放蹙眉暗忖:【今晚这局,老板指名道姓要姜圻顶班,但他哪里管过这等琐碎?】
但疑惑,并不都能侥幸匹配答案,所以,她也仅短暂分神,毕竟,作为陆晚丞的事业死忠粉兼人品跪服者,她更喜欢俯首帖耳式的绝对服从,而非置疑或揣测。
时间流逝。
惨淡的夜幕渐稠。
白日里流窜的燥热也归熄。
两面墙的全景落地窗外,照树投光灯尽亮,各等绿植、灌木与枝繁叶茂的落叶树,高矮错落、相得益彰。
晚7点多,男侍恭谨引路,喻霁白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首先进包厢,却脚步1顿,而他身侧的徐四,是攒局者,尤擅鉴貌辨色,见他1瞬错愕,便顺着他视线定格,也被强势砸进眼帘的美色、给震撼:“难怪都说锦瑟馆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我说呢,这吃顿饭…”煞有介事地猥琐嗤笑,“能有啥猫腻。”
猫腻·姜圻跪坐姿势,瓷白长腿尤为馋诱。
喻霁白落座主位。
由姜圻侍奉。
徐四流/氓地弹舌,但话出嘴,措辞终是收敛,因为,他瞧见宴请的这位S级alpha面色不虞,似对他刚的粗鄙有所嫌恶:“靡颜腻理,当属1绝,虽说明知是beta,却比omega还要美得够劲啊!”
喻霁白没接腔。
甚至,筵席间,他都始终寡淡地‘嗯’、‘是’、‘对’。
每次都言简意赅,偶尔避实就虚、附和几句,看似认真听信谗言,实则敷衍有余,便让徐四。捞不到任何靠谱的好处。
偏是徐四还拿他没辙,本就是与虎谋皮的勾当,脸都笑僵,都没得1句帮忙打通巅南新线的应允。
而姜圻,因会所规定直视客人为僭越,所以从alpha入席,他的视线就被缚束在其肩膀以下——只能瞧清alpha被黑衬衣包裹的鼓囊的胸膛,却窥不见容颜;但自那稀疏的字句里打捞,他认出确乃慈善晚宴那日、曾收留他1宿的alpha,毕竟,alpha音质偏低沉,有种在谍战片搞潜伏、却正义凛然的辩识感,很好认,且酷爱黑色。
珍馐佳肴。
推杯换盏。
离姜圻最近的是皮酥肉嫩樟茶鸭和清鲜的龙井虾仁两道菜。
皓腕轻移,他斟茶倒酒、执箸布菜,快高开叉到胯骨的旗袍,诉说着欲拒还迎,而镶边用的珍珠白貂毛材质偏硬,所以触肤偶有瘙痒,之前等候时,他没忍住抓挠,就泛起红痕,像箍着1圈儿绸带。
衣香鬓影拢着秀色可餐。
但他侍奉的alpha,左膝屈起架着小臂,却1直心无旁骛的吃菜。
直到茶歇酒酣、灯欲眠,徐四眼见着要崩,喻霁白便借口去卫生间离席,纤指摁着裙摆防翘,姜圻也赶紧穿鞋追随。
廊灯调暖。
绿植葳蕤。
脚感软糯的地毯吸音贼好,踩着像漫步云端。
唯独那些浓墨重彩的挂式壁画,被衬托得似命案现场般、扑朔迷离。
姜圻必须频繁迈腿,才得以追平喻霁白——alpha坐、他跪时,尚无身高霸凌所施加的压迫感;但此刻前后相随,alpha腿长步阔、气定神闲,他却膝盖酸滞、还饱受10cm细高跟的蹉跎,即便小跑,也显得捉襟见肘。
拐弯的驹光过隙,姜圻却倏地撞墙。
确切说…
是堵背。
冲撞顾客乃1忌,他鞠躬致歉:“对不起。”
喻霁白无答,倒是脚步频次明显放缓些,倒像真的饮酒微醺、或醉茶。
走廊对向有真的醉成1滩烂泥的顾客,趔趄着,纵有男侍竭力搀扶,仍歪斜似没灌药的黄瓜、弯成半括弧状,还横冲直撞,就把躲避不及的姜圻,哐地给猛撞进散尾葵,当然,顾客也遭报应,他左右脚互绊,啪叽,脑袋直朝墙磕,然后,鲤鱼打挺般倒地抽搐。
而姜圻,倒霉接踵,又被抽搐的顾客拽腕,跟着抖。
亦或许是惧,让他颤。
这种四肢被卸又重组般的诡谲,让旧日的龃龉、血腥与野蛮等,都狞厉着呼啸而至。
姜圻涸辙之鲋般急喘着,握拳,拇指使劲、抵着胸腔之间的凹陷处——胃管里在站牌候车时喝的那杯豆浆,瘀滞着,没消化,噎得慌;但就那点缺斤短两的量,又怎会持久地捱到现在来作祟?
何况豆浆非浓粥。
他指尖颤栗,犹如被施枷楔之刑。
1切发生得太快,弹指间就人仰盆翻,待喻霁白转身,瞧见的便是1幅貌美beta易碎图,被散尾葵刮蹭的藕臂、掐着细腰,而瓷肌覆红痕,单膝跪,仍被扯着手腕摇晃,混乱又怪诞,终究是让素来作派雷霆万钧的他,被强塞半秒迟疑;而教养不允许他见危罔顾,弯腰蹲低,霸道掰开肇事顾客的咸猪手,猿臂1捞,就把失魂落魄的beta给解救。
嚷叫的顾客被抬走。
走廊恢复鸦默雀静。
却又生变。
喻霁白抬臂,原是鼻痒、欲打喷嚏,便用手掩唇遮挡;谁知袖扣猝不及防地、跟beta脑后绑着的蝴蝶结,搅缠在1起,而伴随他手臂高扬的动作,竟带起黑纱。
千钧1发之际,他摊掌覆在beta眼睑:【会所那些看似胡搅蛮缠的规矩里,其中1条乃‘直视客人为僭越’。】
此举算及时挽救。
但很快,他就罕见地懊悔。
因为beta扑翅般的眼睫,像片翮羽、在骚痒他掌心。
喻霁白徒增跋前疐后的烦恼,被壁灯光影明暗切割的脸庞,浮起半分贫瘠的躁意——他该踩碎那人的指骨,谁、都没资格沾染他的be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