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
绮筵初罢。
姜圻随从顾客,送至镂空雕花的院门。
街旁,是繁茂得遮天蔽月的悬铃木,装潢过盛,灯烛辉煌似星河,笼罩着待命的整排黑车;那些车,首尾衔接,像死而不僵的蜈蚣,蠢动在藏污纳垢的夜。
姜圻始终垂眸敛目扮恭敬。
谁知临别,反被坐镇主位的那位,捏1把腰肢,给揩了油。
这场的装扮是兔女郎,抹胸短裙搭配过膝长筒靴,戴单侧兔耳耷拉的半脸蕾丝面具。
纯邪杂糅。
馋与欲皆心照不宣。
所以被吃豆腐,倒像给顾客添附的赠品。
但其实,来锦瑟馆的甭管是谁,都得遵守陆晚丞的规矩,那便是严谨骚/扰侍者,否则,他会帮讨公道;当然,单凭陆晚丞的威慑,尚不足以单挑所有,但他背靠谭靖明跟喻霁白,就可以当螃蟹横着走,毕竟,那些想牵丝攀藤的政商们,都觊觎他这个陆家的唯1‘缺口’以及京圈太子党的‘饼’——若能成功搭线,撬动的资源就可太香,谁又敢得罪呢!
因此,姜圻首先是怔愣,旋即才明白怎么回事,但车门都嘭地关紧,他也觉微不足道,便等车队拐出街角后,若无其事地转身。
却命运蹊跷。
偏爱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剧情。
姜圻转身,猝不及防地,就跟今晚侍奉的第1场alpha晦暗不明的视线、狭路相逢。
盘龙浮凤的立柱呈影,很好地将他敛迹,但颀修魁岸的alpha立在影壁前,脸刚巧暴露在烁灯里,便让他将alpha的容貌、瞧得1清二楚——眼眸深邃似鹰隼犀利,赤/裸得若要把谁剥皮抽筋般,鼻梁高挺,而唇型线条明晰但硬,总之,很不好惹。
姜圻承其两次襄助,按理说这般评价实乃造次,却无法感受作伪。
眉颦。
微眯起眸。
他目光迎视。
却终觉枯燥无趣,或难驭,而作罢;颔首,敛眸,他懊恼alpha气度如何、跟他又有何干系,他何必提线傀儡似的耗在这儿,看。
因两次乾坤未定的肌肤相触,便失态,见到alpha就学老鼠躲猫,这,实在糟糕透顶——时隔13年的层峦叠嶂,连记忆的门锁都快锈迹斑驳,他怎能单凭那细若悬丝的1点熟悉感,就对alpha生出别的期待呢?
姜圻从混沌里挑拣,却没搞懂,他这般画蛇添足、是把自己代入到怎样的设定。
但内耗,并非他秉性。
犹记米兰·昆德拉曾说“生活是1张永远无法完成的草稿”,所以,没鉴定出何为正确答案的姜圻,就暂将此事搁浅。
既然拙劣的涂鸦恐会徒增烦扰,那停笔,便是及时止损。
姜圻踏步。
欲绕过alpha回更衣室。
擦肩而过时,他遵从侍者本分,对顾客照例鞠躬行礼,却白驹过隙间,感到他双手握腕、置放腹前的小拇指,被勾了下。
太快。
恍若臆想。
却又分明触感真实。
绯色自指尖灌注,倏地就染遍他每根神经的末梢。
右掌攥牢左手小拇指,护犊般,闭眸,复睁,姜圻摁压浮面的恼怒,却从未撩起眼皮,毕竟,会所规定要‘目不能视’、‘直视客人为僭越’,纵然这位alpha顾客认出他,他也要装作不知对方是谁;再抬脚,就步履匆忙些,恍若身后有扑食饿鬼追,便无暇分辨他究竟为何会恼,分明,之前才被摸腰,都漫不经心,未曾泛起1丝漪沦。
遭无视的喻霁白,也为刚鲁莽的擅动,感到懊丧——他本是情急的条件反射,想挽留beta,却稍1恍惚,只够到beta滑若凝脂的手指,而触碰的1瞬,他竟又情/潮澎湃。
来自1时兴起的膺惩,密不透风地围剿他。
他等半宿。
说翘首以盼,确是成分添加剂给虚标,但若嘴硬说无,就忒怂。
凝望着beta清隽的背影拐过影壁,消失在侧边宅门后,喻霁白踱步,守在必经路。
庭院朗阔。
翠竹映繁花。
荷掩池塘、别具韵致。
锦鲤嬉水相逐,涟漪层起又悉数尽散。
他查数鱼有究竟多少条,却因心不在焉,屡次出错,便重新开始,乐此不疲。
但20分钟后,喻霁白的气定神闲就殆尽,频繁抬腕看表,喔,他公寓放腕表的抽屉里,还珍藏着beta那晚戴的U型珍珠发簪;但弄丢它的主人,很明显被琐事缠身,既无找它的迫切,又换衣磨叽。
他都考虑是否该催促陆晚丞,别让领班逮着员工听训。
当然,这都他的臆度。
事实确乃beta因领班而耽搁,但并非批讲。
办公室,周放斜飞入鬓的眼线,能随机戳死路人甲,凛冬似的眼神,更是能冻死个倒霉鬼,当然,淡妆未卸的姜圻,自带防护盾,没被误伤。
周放吐出团缭绕灰雾: “联盟政府红头文件的招标,乙方酬谢帮衬暗箱操作的官/员,席间谈话的录音流出,牵连1大串。”
虽说徇私舞弊案屡见不鲜,曝光就另当别论。
很难斡旋。
但锦瑟馆老板是陆晚丞,他的名讳,在京城是通关文牒跟免死金牌;所以,周放更多的是替违规的侍者·凌颂,不值。
以己为注入赌局,输得惨烈。
这是姜圻知悉内幕后,给凌颂批的注脚;而此时,他躲远两步,避烟,劝诫道:“消气。”
“傻逼!”
“对。”
“烂泥扶不上墙!”
姜圻依旧寡淡地附和,从无反驳之意。
周放仍怒不可遏:“凌颂他傍的金主,是也投标的另1公司副总,兴许被承诺好处,但怎么就不开窍,真敢信呢?非得当替罪羊献祭,难道获牢狱之灾的案例还少吗?重蹈覆辙很好玩?”
更衣室内,侍者间会偶有闲聊,姜圻虽嫌少插话,却听到诸多可以串联的碎片:“他应该以为是遇良婿。”
掐烟,周放翻白眼:“吃肉不吐骨头渣的豺狼才对。”
“总有糊涂时。”
“但自个儿要掂量清啊,他1贫民窟考出来的beta,最好的、能助益自身的资源,是学历,但这学历,相对那位职高薪好的副总,远没omega的生育价值更重要啊,这道理我快磨破嘴皮讲,他就学不懂啊。”
“凌颂太缺…”以彼度己最鲜血淋漓,而感同身受,就是最偏激、且冠冕堂皇的幌,但姜圻,可以理解,“他太缺爱跟钱,所以,当有个人巧舌如簧地哄着,还事无巨细地照顾,就很容易沦陷,飞蛾扑火般,甘愿托付全部。”
“唉。”
“陆总给兜底吗?”
“嗯。”同为beta,1棍打死、惹难堪的话撂完,周放消气,甚至生愧,便刊谬补缺,“你引以为鉴,别学他犯傻。”
“那你还老想给我拉郎配?”
“我建议。”
“好~”
“你比他们,胜在脑袋好用。”
这次是真被逗乐,潋滟妖娆的眉眼尽展,却又透着几分悖逆的憨状可掬,姜圻嬉笑:“我1时竟听不懂,这到底是夸我,还是贬损呢?”
周放1直笃信他这张典型的狐系脸,乃最强利器,秾丽得过分勾魂摄魄,让对方丁点儿辙都没有,只剩缴械投降:“他们是够蠢,以为搞小动作能瞒天过海,或者妄想凭几分姿色,就麻雀变凤凰,却不知这帮浸淫商场、纵横权界的大佬公子哥儿们,愿意屈尊降贵陪着玩呢,便两厢欢宜,但要说翻脸,也再没谁能比他们更擅长。”
姜圻慧黠地揶揄道:“那换我,便不是虎口夺食?”
“你永远拎得清。”
“喔。”
“就你的身段儿、容貌加手腕、智商,组1手牌,绝对王炸。”
听到耳朵起茧,对这套说辞都快能倒背如流的姜圻,拧开矿泉水瓶,啜饮,1本正经地捧哏:“承蒙抬爱。”
周放沉浸操碎心的家长角色,也确实今天凌颂事件发酵,让她更有感而发:“容貌太拔尖儿,对没有庇护的beta绝对是灾难,毕竟联盟律法好歹保护omega,从严惩处,量刑很重,就可以1定程度地威慑或遏制,甚至避免犯/罪;但,beta却放养状态,没1视同仁,据统计,猥/亵、侮辱、侵/犯等逐年攀升。所以,别嫌我絮叨,终归是有树倚靠、才好乘凉,认真点,搞起来。”
姜圻尬笑。
周放唉声叹气。
荣获最佳聆听奖的垃圾桶·姜圻,当解语花:“您声儿听着都哑了,赶紧喝点茶润喉,也好放我回家睡觉。”
只能作罢,周放怨词堆积,吐槽:“你呀,装傻充愣是把好手,我跟你较劲纯粹折寿。”——老板是否有金屋藏娇的造化,就看他的修缘吧;姜圻是否愿意开窍,也凭他心意呗。
这边,是乱点鸳鸯谱。
而竹影婆娑的庭院里,有喻霁白在守株待兔。
这兔,曾在那套‘有树倚靠’的谬论入耳时,颅内稍纵即逝地掠过他的脸。
但,当喻霁白自藏在竹林幽径的旁门、拦路联想到他的beta,收获的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姜圻臂弯里还挎着双肩包,没背,戴着口罩,捂了大半边脸,只余眸色淡漠的1双狐狸眼,在黝暗随风曳舞的竹影里,写满疏离:“多谢,抱歉。”
喻霁白挽尊,亦再次囚禽般尝试:“我顺路,捎带你回家。”
姜圻油盐不进:“我习惯坐公交。”
“好。”
“再见。”
“嗯,注意安全。”
姜圻颔首致谢,绕过alpha,朝门外走;锦瑟馆附近都没设站牌,因为顾客无需且廉价,所以他得步行赶往别的街。
却即便远涉奔波,他仍没偷懒、或别的藉由,去接受alpha的盛情难却——若原则妥协,则终会跌坠深渊,所以,虽然alpha帮过他,也没成为例外的优待。
何况,穿高跟鞋都无法忽视或屏蔽alpha的身高霸/凌,何况平底鞋呢。
他脊椎攀寒,只想逃离那密不透风的压迫感。
但beta,能如愿以偿吗?
语言溺毙的暗夜里,心事流淌,赋能动作来承载,喻霁白肘搭方向盘,右掌间捏着通讯器,随腕动,极具节奏感地敲击中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