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鸦盘桓。
风薅着悬铃木,枝晃叶翻。
黑云似自远空泼洒的徽墨,携骤雨潇飒扑窗。
仔细清洗完仪器,踱步至电脑旁,确认解析培养基变黄的实验数据已保存妥当,姜圻挺颈握拳、眸也紧阖,鸦睫被卷进眼睑,他就着这股眩晕的白光,抻了个懒腰,而后,倚着显微镜台,察看天气预报软件,获知降雨仍将持续40分钟。
等待成为赘余的注脚,他不喜,便撑了伞回家;研三的同门学姐·吴峥,倒是盛情难却地提出开车相送,但他婉拒。
姜圻身型清瘦,踽步独行,被劲风捻成滂沱雨幕里1支擎着伞盖的荷茎。
所幸住得近,没太狼藉不堪。
到家。
楼道前。
他倒扣伞柄握紧,抖落雨渍。
鞋跟裤脚都被雨水灌透;虽酷暑,却因降冰雹,而湿冷,导致他膝盖酸滞,万蚁噬骨是标配,就害得他脚步绵软,钥匙也哆嗦着、差点对不准锁孔,开门后便直奔浴室冲热水澡驱寒。
而卧室窗外,那杆路灯橘调的光,被雨势揉碎,虚弱地从阳台爬进客厅,扑在他剥掉的湿黏衣裤。
浴室跟雨势皆哗啦作响。
当然,雨势更甚。
瓢泼的雨,围剿着插在老槐树枝桠间的路灯,圆锥状倒扣的灯罩,被砸得乱晃,毫无章法。
槐树底。
菜圃篱笆旁。
停着辆自学校实验楼外便尾随beta的陆巡。
驾驶座,唐尚珺双手扒拉着方向盘,前趴,蔫耷着脑袋,嘟囔:“就耗啊,还干等呗。”
车内黝暗,只从前挡风玻璃,倾倒进内半截路灯的亮光,所以,无光莅临的后排,便溺毙在晦涩里,让抱臂仰面假寐的喻霁白,神色难辨,回道:“待他睡了,我们走。”
“好。”
“累就眯会儿。”
“主要无聊。”唐尚珺眼珠骨碌转悠,灵光1闪,开始蹩脚的套话,“喻哥,周六那晚真没发生啥?”——他超好奇唐僧衣钵的传承者破戒呢,毕竟自家中校分明都抱得美男归,但咋还性冷淡,像冰窖,而且偷摸搞远观?
闻言,喻霁白抬臂摩挲衬衣领藏起的血痂,细线般,断续,却触感鲜明,因为粗糙;嘴角漾起浅笑:“被裁纸刀片抵着颈侧动脉,算吗?”
吃到惊天巨瓜的唐尚珺,眼瞪得像铜铃:“啥?”
“嗯。”
“他?”唐尚珺指向二楼,朝空气戳,愤怒的牛犊般,梗着脖颈,犟着鼻,“这不恩将仇报吗?您救的他啊,虽说桥段俗滥,但以身相许才符合逻辑吧?”
“他仿佛记忆清除。”
“啥?”
“但应该不是假装。”
像听讲天方夜谭的故事书,唐尚珺被雷得里焦外糊:“您没伤着吧?”
指腹摸过颗粒状的痂,颅内链接的触感,却搁浅在他拿着海盐碾磨器,却被beta执刃威胁、皮肉凹陷的1帧,那时,beta还恫吓他“别乱动、当心溅血”,但其实,beta音色沁了彻夜安眠后的沙哑,就让那威慑力、多两分牵凿附会的勉强;而他,虽觉为质的经历很新鲜,却没再陪着演戏,也对看似糟糕的处境置若罔闻,在让beta喝奶润喉遭拒后,便右手钳制beta腕骨、左手枪指beta太阳穴,1秒逆转,将beta禁锢在他跟橱柜间。
而beta,仍穿着赴宴的鱼尾裙,后背镂空剪裁。
喻霁白俯视,就只见beta腰过窄,都不及他1拃宽,玉白的腻肌,红痕青紫皆消,却分明,睡前还给其涂抹舒淤膏——药虽可减轻症状,却断然没这般奇效。
那便是自愈的功劳!
彼时,beta双臂皆抬,还踮脚站姿,腰窝凹陷且臀翘,瘦削却劲韧的两片肩胛骨,高挑,似蝶展翅,让敛眸微盻此番春态的喻霁白,又不可避免地重温窘迫。
喻霁白必须承认,即使清醒状态跟醉酒的beta、似同1皮囊装着俩各居翘板两端的魂灵,他都无从招架。
而夺刃的瞬息,他被割伤,但没恼羞成怒去怪罪,倒是欣慰葳蕤。
因为,beta有利爪。
而唐尚珺许久等不到回答,忧虑飙升。
指腹茧硬,刮蹭得颈侧发痒,喻霁白拽回游离的思绪,条分缕析道:“他对所发生的1切,为何夜宿我家,我是谁,都漠不关心。”还谢绝他共进早餐的邀请,应该热情让beta警戒,喔,也或许,是焦糊的煎蛋,没食欲。“他的表现…”那晚蔺家庄园荷塘边缠绵的吻,恍若浮光掠影的1场臆想,他眼睑速眨,再次将beta的话细嚼慢咀,抛疑,又解惑,“明显寡言且不善交际,我让你买的衣物跟鞋,都没要,光脚走的,坚持不让我送,很避嫌。”
“这倒挺跟调查契合。”
“嗯。”
“没有演技,全是真凭实据,哈~”唐尚珺揶揄地搞怪,能对自家中校鹤立鸡群的脸跟身材免疫,这位beta不容小觑呀,“那咱这是?”
掀眸,从雨渍蜿蜒的间隙,喻霁白觑向二楼玻璃窗,黑着,没灯。
唐尚珺也瞧。
浴室,烫红肌肤的热水兜头浇淋,而骨髓里绵密的涩感,逐渐淡褪,姜圻阖闭双眸,雕塑似的站着。
数分钟后,弯腰捞起湿衣扔洗衣机,他裹紧浴袍到厨房,从冰箱取了盒冻成砖块的海鲜粥,朝料理台依次磕保鲜盒四周,松泛后,倒进接好水的砂锅,文火慢煮,然后便顺势坐进圈椅内,等。
而衣服洗完,粥也煮熟,晾好衣服,就回厨房,关火,用瓷碗盛粥。
落座拘谨蜗窄的餐桌旁,他安静地进食。
像1出默剧。
碗空。
吃饱。
自虚乏里重新捡回力气。
慢条斯理地刷碗时,他撩起眼皮,瞥了眼墙壁挂着的时钟,发现已指向10:27,难怪他亦觉困倦欲眠,原是该睡,便擦完灶台餐桌、简单洗漱后,换了睡衣,推窗惯性留条窄缝敞风,就爬床就寝。
阳台光隐。
拉严实的窗帘便瞧着灰不楞登。
喻霁白收回视线,自裤兜掏出怀表,怀表失而复得,却并非在蔺家,而是老宅他卧房抽屉的打火机旁;外婆嫁妆的怀表,确实完璧归赵,但里面所放的照片之1,即beta鸦睫盛雪那张,却不翼而飞。
他弟喻蔚庭在提醒这事没完呢。
而裁后替代的新照片,是前晚喻霁白偷拍的beta睡颜,绮丽柔靡,若花凝露,很纯,又净,但鼻尖那点红痣,干扰得很,愣是平添几分摇曳。
抚着怀表,指腹1片沁凉,S级alpha的夜视力卓越,就着该优势,喻霁白执拗地盯着照片,许多都目不转睛。
昨儿就奉命彻夜盯梢的唐尚珺,眼角飙泪,没忍住哈欠:“啊~巴。”
喻霁白合拢怀表,揣兜:“你到后边,换我来开。”
推辞:“我能行。”
骨节劲修的掌,开门,撑伞,1气呵成,然后,军靴铿锵踩地,积攒的雨水四溅,喻霁白便赫然伫立车外。
唐尚珺解安全带,撅着屁股从中控台爬到后排座。
但喻霁白却没进车。
雨急砸窗。
噼里啪啦。
双臂交叠当枕的唐尚珺,趴着,权当这是催眠曲,瞌睡得眼皮直打架。
许久,站篱笆旁抽完烟的喻霁白,才收伞坐进驾驶座,还捎带着1些泛凉的潮意;侧眸,见当亲弟待的beta高昂着头颅,快跟身体呈90°直角,便催促道:“熬鹰呢?赶紧歇吧,很傻。”
思绪浆糊状的唐尚珺,却犟驴附体,坚持说话:“欲擒故纵吧?我周哥说,我姐就爱用这招。”
“什么?”
“二楼那位呀。”
“欲擒故纵?”
“嗯。”唐尚珺重音,甚是信誓旦旦,毕竟,当初他虽稚气未脱,却是如假包换的恋爱军师,额,说军师属实夸张,但绝对能称得上他姐跟周哥的婚恋12年长跑的见证官,所以,不算1窍不通的门外汉,对这事颇有触类旁通的发言权,“周哥读军校、死乞白赖刚追我姐那会儿,我姐可稀罕了,但她说不能太热乎,得端着点,要不太容易得手,后续不珍惜。”
喻霁白敷衍地“喔”,对这跳脱常规还生拉硬拽的联系,不置可否。
连他姓名beta都始终没问,还欲擒,就忒离谱。
路灯映亮他屈指轻叩方向盘的右手。
昨天,当溺在青山远黛后的远空、呈破晓之势时,他还用这只手熟练颠锅,给煎蛋翻面,就是厨艺不精,全给搞糊,唯独第四个型圆且焦黄,火候正好,又因被beta薄刃抵颈挟持,而错失盛盘的良机,导致功亏1篑;难怪邀请beta共进早餐遭拒,他吃着也发苦,所以,连虚与委蛇地多待1秒都嫌多,beta怎会欲擒呢?
但,唐尚珺的版本,跟周行矜两小无猜、住在蜜罐的大肆宣扬,挺大出入啊,听着没少吃闭门羹。
等下次见,肯定得多揶揄几句。
周行矜,即周哥,性格跟名词完全南辕北辙,嘴贫又油腻,乃花心萝卜的种籽选手,却钟爱邻居家的青梅、搞纯情,本是联盟公认的神枪手,却在1场爆破案因公负伤,左脚被炸稀碎,小腿截肢,之后便向军部申请调离,回了津海市,是唐尚珺名正言顺、跟他姐领证的姐夫,因自幼便是唐的榜样,称呼也就没变过;也是喻霁白自军校起,就同生共死的挚友、兄弟。
说起来,已数月未见,连其二胎的满月宴,他都只随礼人未到。
喻霁白关询:“小侄儿会爬了吧?”
“嗯。”
“我还没抱过呢。”
“特难缠,别看月龄小,很有混世魔王的潜质,调皮捣蛋全不落。”唐尚珺讲话的语调渐低,而鼻塞的鼾声开始独占鳌头,间歇性,却很持久,约五分钟后,他突然惊醒,便又自行接续刚才的话题,“贼灵活,腿虽短,但每天永动机模式,稍不留神,就泥鳅似的满屋乱钻。”
鸡飞狗跳却童稚盎然的画面侵脑,喻霁白噙笑。
而唐尚珺酣然入睡。
雨势仍狂。
仿佛天空被凿穿窟窿般,自傍晚就没停歇。
肘撑方向盘,虚握拳,喻霁白斜侧着身,透过视线被隔挡的雨幕,瞅着那扇沉寂的玻璃窗,却不论过去多久,都再无1道瘦削的剪影、近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