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这家火锅店开了一月有余,门前摆了几溜烧烤摊,店内几个大桌适宜吃热气腾腾的火锅,生意很兴隆,每逢晚间隔三里都灯火通明,食物的香辛味和开啤酒铛啷声搅拌在一起,勾引得来往过客的馋虫蠢蠢欲动。
他们定位的目标人群一半是榕川一高的学生,宣传也很到位,下午陈越宇在班级吆喝了一番,刨除去时间实在走不开的,最后聚餐居然能来十几个人。
于白沙没见过这阵仗,他的初中时光很孤僻,被动也主动地疏离在人群开外,高一么也没有太多的印象了,他只是能确定很难遇见这样磅礴的善意,这么融洽的一群人。
他悄悄地把澈然拉开一步,紧紧地蹙着眉,他处于低一级的台阶,所以仰头看着澈然的侧脸,于白沙心里有些担心:“咱们这么多人一起去,都要陈越宇请吗?”
他的顾虑合情合理,毕竟大家都是学生,澈然微微弯下腰,嘴唇紧贴着他的耳边,呼出的热气让于白沙的耳尖变了颜色:“不用担心,陈越宇经常请客,下次请回去就好了。”
于白沙才放下心。
澈明朗晚上还有小课,很遗憾来不成了。陈越宇也经常见到可爱大眼睛的澈明朗,听闻着消息也觉得可惜,澈明朗点名要哥哥带几根烤串回去,陈越宇知道了,弯弯眼睛:“包在我身上。”
下课后,乌泱泱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不到两百米就看见火锅店,陈越宇阔步走在最前面,店门口的侍应生见到这么多人,建议他们坐在外面拼成一大桌。
他们自然都没有意见,傍晚的天色还没黑透,今天的云彩色泽瑰丽,仿若火烧过一大片,外边有爽利的轻风吹拂过去,特别舒适。
趁着天色还未黑透,店家将六张小桌拼在一起,刚好够大家一起坐下。大家嬉闹着挑选好了座位,于白沙本来左顾右盼犹豫坐在哪里,有些无所适从,澈然直接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两人坐在靠里侧的角落。
陈越宇张罗着大家点单,眉毛哥看着很斯文秀气的一个人,上来先要了一扎啤酒,并且不忘挤兑陈越宇:“未成年人禁止饮酒哦。”
陈越宇白他一眼:“在座的有一半儿都是未成年。”
听到这话,澈然微微侧身,他问于白沙:“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于白沙含糊地答:“在冬天,时间还很远。”
澈然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贺知此时就在他们对面,这人有时候心眼粗得像炮仗,但是在另一方面却敏锐得可怕。他多次发现澈然和于白沙偷偷咬耳朵,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明显了,他疑窦丛生,要贴过去看看这两人背着自己说些什么。
他直起身子,动作了一半,忽地发现火锅店门口还杵着一个熟人,立刻就忘了自己原本要干什么,对着那边惊喜地招手:“南老师!你怎么也在这儿?”
南乔刚要迈步进去,被贺知这大嗓门吓了一大跳,他向这边扫了一眼,发现自己教的七班一大群人都在这里,哭笑不得地向这里走来。
“南老师,你一个人吗?”贺知拍拍身边的位置,“和我们一起呗。”
南乔还没说话,这一群人就央求起来了,“南老师你过来嘛”、“南老师和我们一起吃呗”、“南老师你走了就是不喜欢我们”……
他揉了揉眉心,听不得这些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叽叽喳喳,只好顺应地坐下去。
南乔的确是一个人来这里吃火锅,而有眼尖的人已经发现南乔的着装和上课时很不一样,此时他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酒红色暗纹衬衫,上面的扣子开了两颗,衣服骚包地扎在了黑色西裤里,而这裤子上面琅琅铛铛挂着几根银色链子,仔细一看南乔还带了一只红色的猫眼石耳钉。
贺知离他最近,凑近嗅嗅,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老师,你怎么还喷了香水啊。”
“你不会要和女朋友一起吃饭吧。”贺知压低声音,捻起了南乔的一只袖子,“南老师,要真是这样的话你就先走吧,我们可不办坏事儿。”
南乔无语凝噎,扯回手,揉了一把贺知的头发:“我一个人!行了行了我和大家一起吧。”
大家都开心地嗷嗷叫,南乔不拿架子,上课的时候严肃认真,课下也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也许是因为南乔年龄不大,更与他们有聊天话题,不担心南乔泄露什么他们的秘密。
这个年龄的人簇在一起,最喜欢聊一些八卦,谁和谁暗戳戳暧昧不清楚,谁又和谁昨天晚上一起逛操场了,南乔对这些桃色新闻比他们都要感兴趣,竖着耳朵一字不落地细数着。
有几个女孩子打趣了何圆圆,说起了某个高三的帅气学长,何圆圆羞得脸都红了,作势就要去假装打她们,南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哪个学长啊?叫什么名字,说不定我认识他老师,还能帮你要个微信。”
何圆圆捂耳朵:“我没有啊!”
他们点的火锅和烤串已经上来了,鸳鸯汤红白分明,热油滚烫,啤酒却迟迟不来,何圆圆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自告奋勇去问问啤酒怎么还不来,站起身搓搓脸颊就逃跑了。
南乔笑得更开心了。
陈越宇把几盘肉都下进了锅里,他忽然寡言,一声不吭地忙活着自己手里面的事情。等到羊肉卷都被烫熟了,就招呼大家把肉都夹起来,他要去煮熟另外几盘了。
人很多,几筷子下去肉就没了,陈越宇闷头看了一眼,何圆圆还没回来,他就用公筷从清汤里面捞出几片肉卷,放进何圆圆调好的蘸料碟中。
他又扔了两盘丸子进煮沸的锅底,远处突然一片喧嚣声,远远看过去一群人在拉拉扯扯。其余人还没放在心上,陈越宇瞟了一眼,第一个发现不对劲:“操,那不是何圆圆吗?”
他这一出声引得大家又仔细一看,不就是何圆圆么!她身旁一群看上去很混的人拉扯着她的手臂,给她包夹在中间,让她左右都无法离开。
陈越宇第一个弹起来,南乔紧接其后,大家向着那一片冲了过去。
陈越宇什么话都不讲,到了那黄毛的面前,直接将何圆圆扯了出来,护在自己身后,几个小混混面色不善,看见何圆圆这边原来这么多人,再硬茬气势也软了下去,但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对着何圆圆吼:“怎么着了,给脸不要脸是吧?”
情况已经很明晰了,这样的社会新闻比比皆是,一看就是这群人以为何圆圆形影单只,长得漂亮青涩,以为一个小女孩好欺负,想要她的联系方式,不想这次碰到了硬茬了。
南乔冷笑一声,看着何圆圆平安无事,放下一颗心,她已经被吓出了眼泪,脸上有几道晶莹的未干泪痕。
南乔拿了个啤酒瓶对准黄毛的脸:“什么意思吧?”
这一片剑拔弩张,看客都躲得远远的,矛盾一触即发,南乔知道这边还有一群孩子,不想和他们扯太多,知道应该快点宁事息人,不能起正面冲突。
他们声音太大,应该是惊动了火锅店老板,从店内涌出来了一群人,一个看起来很沉稳的男人带着几个服务员挤了过来:“怎么了这是?咱们有话好好说。”
老板的声音一出,于白沙见到南乔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他举着啤酒瓶的右手迅速垂下来,也没有往那边瞥一眼,扭头就要带着他们回去:“我们走吧。”
火锅店老板对服务生耳语了几句,让他们去安抚那桌黄毛混混,自己则跟了上来,见南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他就在原处站定,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叫了一句:“南乔?”
南乔的脚底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一群学生不明所以,跟着他在原地不动。南乔拍拍陈越宇的肩膀,示意他带大家回去。
他自己则慢慢转身,深吸了一口气:“你谁啊?”
南乔仓促地扯了一下衣服,他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自然也想不到自己的表情多微妙。
“好久不见啊,”火锅店老板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他走得每一步都端正标准,身姿协调,很有气质,声音温润清晰,“他们都是你的学生吗?”
七班的学生老老实实回到了位置,每个人安静闭嘴都不说话,睁着提溜圆的眼睛听这个更大的八卦。
南乔回头,他终于抬头看向面前人。这位火锅店老板在社交距离外站定,离他有三步之遥,于是南乔疏离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段译安。”
“确实很久不见了。”
段译安先把手伸出去,很温和有礼的样子,南乔敷衍地握了一下,不到两秒钟就把手收了回来。他好像很不想待在这样尴尬的境地,轻轻地点一点头,把手插进兜里:“学生等着我呢,先走了哈。”
段译安:“好的。”
南乔本来作势要走,不想段译安根本不说点其他什么,他看起来一瞬间有些恼,也不知道恼些什么,想也不想地出言讥讽道:“好心提醒一句,加强一下你们这里的安保吧,人小姑娘都能被骚扰。”
“你说得对,这是我的疏忽,”段译安应下来,怀念地看着南乔的脸,对于他说的话照单全收,“对不起。”
南乔听不下去他说的话似的,对于段译安说的话充耳不闻。他不置一词,扭头就走,回到七班占据那一张桌子处。
每个人都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南乔。
“行了,怎么都这么看着我?”南乔绷着一张脸,不到片刻终于破功了,他招架不住一样摆摆手,转头关心地看向刚刚哭得像小兔子一样的女孩儿,“圆圆没事儿吧?”
何圆圆早就生龙活虎地回满血条了,她大睁着眼睛,恨不得凑到南乔面前去:“老师,你和这家店的老板认识啊。”
南乔哽了一下:“不熟。”
服务员早就把刚刚的啤酒送了过来,为了表示歉意,还附赠了许多盘小菜和果汁,刚刚这一小插曲没有岔开他们活跃的气氛,少年人就是记吃不记打,他们又愉快地聊起了其他的话题,眉毛哥想借这周末的作业抄一抄,大家拼拼凑凑,全科的答案都出来了。
南乔懒懒地靠在了椅子上,灌下去一口啤酒:“不到一个月就期中了,你们真是不着急。”
于白沙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南乔,他很敏锐地注意到了南乔的心不在焉,情绪似乎也有些低沉,兴致并不太高的样子。南乔把那罐啤酒往桌上一搁,起身要贺知让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于白沙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经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南乔的身后。
南乔骗几个小孩子还是很轻松的,他并没有去卫生间,转身就来到前台,只有一个收银员在那里:“16桌,结一下账。”
于白沙听见收银员说:“老板说您那桌免单,谢谢你们来捧场。”
南乔只喝了几罐度数很低的啤酒,听到这话他却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几分醉了,他身形摇晃了一下,用手撑住了收银台前的桌面,于白沙远远看着,觉得那背影都沾上了三分怒意。
“不用他请,我自己会付钱,”南乔即刻压不住自己的音量,又因自己的声音清醒了一些,发觉在唐突为难人家的收银员,实在愧为人师表,他揉揉太阳穴,“抱歉,多少钱,我付过去。”
收银员有些犹豫,她不知该怎么办,幸好这时段译安过来了,她仿佛看见了救星:“老板。”
于白沙终于看清了段译安的样子,他约摸有二十七八岁,一双杏眼隐于过长的额发间,身量挺拔修长,穿一身暗色的油画涂鸦套装,细细看去上面好像有水彩的痕迹。如果不说他是一间火锅店的老板,于白沙应该会以为他是个艺术家。
“你们都来我这里吃饭了,就让我请这一回吧,”段译安叹了一口气,“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吗?”
“我不差这一点儿,”南乔好像动了一下,直面上段译安的目光,他的声音似乎带着点笑意,“你不用可怜我。”
于白沙看不见南乔的神情,但能清晰地看见段译安隐忍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对不知所措的收银员使了一个眼色,收银员姑娘生怕他们吵起来殃及池鱼,飞快地撤离了。
这里就只剩下了段译安和南乔。
段译安才像卸下了那一幅好好先生的样子,他比南乔高了几厘米,刚好用右手掐住了南乔的下巴,声音都渡上了一层淬冷的弧度:“我没可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