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草原上露气渐重。
时有时无的月光下,周朝军队开始悄无声息地行动起来,方棠也已轻手轻脚地穿戴完毕。
“棠姐,我给你的护心镜戴了吗?”
桃子突然出声,方棠知她今夜又要为自己担心的睡不着了,“又把你吵醒了。”
说完见被子有些乱,又回身替桃子掖被角,确保风不会灌进去,“你放心,我哪次没戴着。”
走到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方棠到了杯水,一饮而尽,一如往常放下杯子头也不回道:“走了!等我回来。”
方棠撩起门帘出去了,桃子却控制不住地一直盯着桌上空了的水杯,她心头不安的感觉难以抑制地不断加重。
开弓再无回头箭,桃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棠姐那么厉害,就算失去一半的力气也不会有事的,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方棠来到校场,清点人数,一跃上马,高举长枪,沉声喊道:“出发!”
根据作战安排,他们要去匈奴的后方,路程较远,所以是第一波出发的。
夜色之下,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方棠匍匐在地,如猎豹一般静静等待时机,不知过了多久,地面忽然震动,有大批的马蹄声传来,方棠抬头,看来师父他们已经行动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前方有烟尘传来,片刻后,依稀可见散乱的军旗。呼衍茂图治下军纪严明,相必这就是匈奴大王子了。
“所有将士听令:拿下大王子,生死不论!”
说完方棠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一路刺、挑、穿、扫,如入无人之境。匈奴仓皇逃窜而来,本就军心涣散,此刻更是被方棠的勇猛所震慑,一心只想逃命,毫无抵抗之力。很快方棠就带着亲卫到了匈奴军队的核心圈。
就在方棠所领骑兵势如破竹、形势大好之际,侧方突然传来震天的马蹄声响。方棠定眼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个戴着面具的人领着大队人马朝这边冲了过来,竟然是呼衍茂图!
来不及多想,方棠握紧长枪,神色一厉,准备先杀了大王子再说。
“小心!”
方棠握枪的手突然一松,长枪被一个普通士兵打落在地,变故来的太突然,她身边的亲卫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枪朝着方棠胸口刺去,只来得及大喊一声。
“铛——”
方棠生受了这一枪,亲卫立即将上前将她围在中间。
“怎么样?没事吧?”
“呼衍茂图来了,我们撤吗?”
这一枪刚好刺在了护心镜上,伤是没有伤到,只是,为什么手上突然就没有力气了?不!不只是手上,好像突然之间,她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在急速流失!
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行,要来不及了!
方棠看着越来越近的呼衍茂图,伸手从后背拿出大弓,搭了三只箭,凝眸对准大王子。咬破舌头,用痛觉刺激自己恢复力气,将弓拉到极致,咻咻咻——三只箭尽数射出。一弓三箭,这是方棠的绝招,三箭既出,有死无生。
“撤!”箭一离弦,方棠便调转马头。
可是还是迟了,战场上瞬息万变,呼衍茂图已经过来,他们被匈奴大军包围了!
“大王子已死!我们赢了!”
“大王子已死!”“大王子已死!”
方棠打头喊出来后,亲卫心领神会,立刻接着喊,将消息传开。
可惜匈奴军队的核心从来不是大王子,而是呼衍茂图。有呼衍茂图在,大王子的死根本动摇不了他们的军心。
“众军听领,取方棠项上人头者,赏黄金百两!”
呼衍茂图一声令下,匈奴严丝合缝的将方棠带领的千数骑兵合围起来。在百两黄金的诱惑下,不断有人不要命似的朝方棠发起进攻。
一方占尽优势,一方哀兵必胜,双方都杀红了眼。
方棠的力气几乎要握不住缰绳,看着身边同生共死的袍泽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她目恣欲裂。
“方棠,投降吧!听说你是边境乱民出身,是不是周朝子民都不一定呢,何必要为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我看你的状态,相必是遭了自己人的暗算吧,既然他们不仁在先,你又何必再讲义气?”
“你猜我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过来,是你师父,你们的大将军萧立,他故意放我过来的,他要置你于死地,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包围圈不断缩小,呼衍茂图一身黑色铠甲端坐马上,一句接一句,试图破方棠的心防。
事情确实有太多的反常之处,一时间方棠心乱如麻。
冷静,要冷静!方棠不断告诉自己,情况越是危急,容不得多想,他们现在就是靠一口气撑着,无论真相如何,都要回去再说。此时此刻,决不能让呼衍茂图扰乱军心!
“呼衍茂图,你一个周朝叛将之子,也配来阵前劝降!”
“你身上流着汉人的血,匈奴人永远不会真心接受你。想必你也知道自己在匈奴人中是异类吧!否则你为何成天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方棠的话在匈奴军中引起一阵骚乱,她说的不是秘密,但却是大家平时不敢提的禁忌。
呼衍茂图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他抬起手,“弓箭手准备——”
“放箭!”
随着呼衍茂图手势落下,瞬时万箭齐发,箭雨满天。看来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方棠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不禁有些后悔激怒这尊杀神。
“棠儿!!”
一声充满愤怒与惊惧的吼声响彻天地,是师父!师父来了!
“师父!”
方棠听到师父的声音,先是一喜,她就知道,师父绝不害她!
转头看见师父冲进铺天盖地的箭矢之中,又是一惊。她怎可连累师父陷入险地!
“师父别过来!”
萧立用枪大开大合,硬生生将包围圈撕出一条口子来。
“哈哈哈,来的好!看来萧大将军宝刀未老啊,第二批弓箭手准备,我们给大将军助助兴。”
“放!”
呼衍茂图抬起的手落下,箭雨又密了一层。
萧立一鼓作气,不惜中箭,终于抓住了方棠的胳膊,“大家随我一起冲出去!”
看出方棠的不对劲,萧立来不及多问,将方棠带到自己马上后,立刻往回走。
“哼—”
身后传来师父一声短促的闷哼声,耳朵上也被喷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方棠心头一跳,想伸手去摸,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师父——”
“大将军,我正在那边收拾呼衍茂图的残部,你们这是怎么了?”
谢进领军姗姗来迟,张口就是找理由撇清责任。
究竟是谁在放水让呼衍茂图怎么快突围,方棠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进!”
方棠的这一声喊得是咬牙切齿,直教谢进心虚的移开眼睛。
“咳,谢进,你来的正好,我没事,你快去援助那些还没突围的将士们,给他们断后。”
“是,末将领命。”
谢进顺着萧立给的台阶跑的飞快。
方棠感觉背后的人靠在慢慢靠在了自己身上,越来越重了。
她试探的喊了一声师父,没有回应。
方棠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一到军营,她立刻喊道:“来人!去找大夫,快!”
萧立背上插满了箭,方棠嘴角流血,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他们的惨烈让众人震惊不已,大家本来以为又是一次大捷,还在准备酒菜,谁知师徒二人竟然重伤至此!
骚乱过后,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主帅营帐中,方棠一直守在萧立床边。大夫来了,有倒刺的箭矢带着血肉被一起拔出,数不清的白布和血水被端出去,萧立的嘴唇变得异常惨白。
“我师父怎么样了?”
“倒是没有伤到心脉,但是失血实在太多,若是不能快速补血,熬不过日落。”
现在天色才刚刚大亮,离日落还有一天的时间。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给我师父补血!”
方棠又急又怕,哪里还顾得上礼数,幸好大夫并不见怪,“将军见晾,普通药材补血太慢了,老夫用尽平生所学,也至多只能保大将军至日落。除非有赤金丸,或可救将军一命。”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名不起眼的士兵闻言悄悄跑了出去,只是众人心思都在萧立身上,没人发现。
赤金丸,一种宫廷药,倒不是说有多神秘,只是因为原材料昂贵,用法又单一,所以民间少有此药。
“赤金丸、宫廷.....我记得谢进来的时候,连人带东西带了好几车,其中就有很多药材,对不对?他姨母是贵妃,他又是来刀剑无眼的战场,他一定带了,对!谢进肯定有!我去找他。”
方棠说着蹭的一下起身,下一瞬却猝不及防的晕倒在地。
薛名摸着方棠的脉象,瞳孔微缩,竟然是封穴卸力的药!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床榻上面无人色的大将军,这师徒二人是遭人暗算了啊。
只是,在塞北,谁能算计他们呢?
“薛大夫,怎么样啊?”
薛名迟迟不出声,方棠身边的亲卫不禁急了。
“方将军并无大碍,只是脱力太过又急血攻心,所以才会晕了过去,睡一觉就好了。”依脉象看,她体内的药确实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只是会使人短暂的脱力而已,而且再过两个时辰就会药效全无,到时候,就算是神医在世,也查不出端倪来了。
薛名没有说实话,现在局势尚未分明,他也不过自保而已,何错之有呢?
*
“知道了,你回去小心点,别让人知道你来见过我。”谢进打发走前来通风报信的人,不禁面露喜色,真是天助谢家!本来只是想了结那个女人,结果身受重伤的竟然是萧立!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不死,恐怕也没办法再继续留在塞北,看来他很快就可以拿下塞北军了!不枉他在这苦寒之地耗了这么久!
“那边又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走,我们过去看看。”谢进领着一队人马离军营越来越远。
……
“师父,师父——”
方棠从恶梦中惊醒,睁眼却是熟悉的营帐。桃子不在,是自己的亲卫戴同守在床边。
见人醒了,戴同连忙上前给方棠递水,今天的异常他看在眼里,方棠战场失力,本该被拖住的呼衍茂图那么早就来了,现在谢进又躲着不出来,戴同就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为防止方棠再出意外,他一直守在床边。
“我怎么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我师父呢?他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