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走在台州的街道上才发现,台州城里没有一个行人,这是一座被军队接管的空城。也倭寇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弱,方棠看着两旁商铺上的各色招牌,想像之前海边人们的生活,不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可得饱暖。
这个寒冬过后,明年开春的和平,他们都能等到吗?
秦皓是前兵部尚书秦楼的儿子,与萧立同一年武举入仕,秦皓是第二名,萧立是第三名,后来两人虽然一南一北,但关系一直不错。当初萧立替方棠请功,所有人都觉得女子不该上战场,秦家父子二人是整个朝堂唯二不反对的。
因有这样的缘分在,方棠一见面就叫了一声秦叔叔。
“秦爷爷前岁仙去,我远在塞外未能送最后一程,不知他老人家走的可否安详?”
秦皓引方棠入座,“是寿终正寝,含笑而终。那时正逢你打了胜仗,捷报传来,父亲听闻后还感叹了一句大周后继有人,贤侄不必挂怀。”
方棠点头,直接进入正题,她递过密旨问道:“现在江南是什么局面了?”
秦皓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是以答道:“倭寇屡次犯境入内,确实抢杀了不少地主土豪,空出来了不少无主的田地。但那些都只是小门小户,江南最多最好的良田还是在那些大氏族手里,不过他们与倭寇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而且也都有训练有素的护家家丁,所以他们不仅没有遭受损失,还趁着大家四处逃命低价收购了不少田地房产。”
大周建国至今有近两百年了,土地兼并愈发严重,尤其是经济繁荣的江南地区,在如今的陛下继位初期,江南省还是纳税大头。可是二十年过去了,江南的经济仍然繁荣,人口成倍增长,税收却不增反降,到如今已不足当初的一半。陛下一直忧心于此,只是苦于无人可用,秦皓本以为此事会不了了之,毕竟有能力做成此事的人,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条必死的道路。
“小棠,这些世家彼此联姻,在大周树大根深,要想不见血,让他们心甘情愿的交出土地是不可能的,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陛下那里我去跟你求情。”对秦皓来说,方棠不仅是萧立的徒弟,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当年那个人也是横空出世的少年天才,也为当今的陛下做了同样的事,可是当那个人屠尽世家、稳定塞北以后,却落得个声名尽毁、故国难回的下场。
上一次他没能阻止,这一次,他不想悲剧重演。
秦皓的心情方棠感受到了,虽然不知秦皓为何会对自己这么好,但她注定只能辜负这份好意了,“秦叔叔,开弓没有回头箭。您放心,我会活下去的。”
方棠的语气平缓,说话时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秦皓忽然有些恍惚,眼前人跟记忆中的脸渐渐重合了,当初那个人就是这样,这样风轻云淡,也这样坚定不移。
“秦叔叔,我到台州时,发现附近的村庄十室九空,城里空荡荡的,那些普通百姓呢?”
方棠的问题让秦皓回神,却也让他羞愧不已,“他们大多还在江南,因为台州是倭寇登陆的地方,我提前疏散了百姓,所以才会出现这样十不存一的景象。其实这里的情况没有陛下以为的那么严重,是我在战报里夸大了事实情况。”抗倭一开始他就收到了不抵抗的指令,虽然他觉得荒唐,可君命难违,等猜到陛下可能的意图后,他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秦皓年少入行伍,到如今亦是百战之身,从来是身前敌寇身后民,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将百姓山河拱手相让。他想,等打完这一场,他就该退了,他不配再做将军。
方棠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他,虽是君命在上,但他作为一个将军,没能做到守土守民,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换作是她,她不会唯命是从。
“江州城内氏族的情况秦叔叔知道吗?您对蒋随和谢家的关系怎么看?”方棠岔开话题。
“你算是问道点子上了,蒋随的夫人是谢满的妹妹,他的女儿又嫁给谢进,如今他们两家是两代的姻亲,亲上加亲。江州城内其它大大小小的氏族多多少少都和他们两家都有点关系。你若是想从他们内部找一个突破点,不如试试江州知府马东延,他是寒门出身,与这些氏族联系不深,此人二十岁出头就中了进士,在古川县任县令时政绩斐然,据说离开时当地百姓自发相送,队伍延绵近十里,很有些真才实学。谢满和蒋随的事大多是靠他在落实,你若能让他帮你,或许可以让你手上少沾很多血。”
马东延这个人,看着就是个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小人,大家一起贪的时候他不会少拿一分,一些氏族子弟犯了法,若是关系找到了谢蒋那里,他也会包庇罪犯。但是与其他官员妻妾成群、锦衣玉食不同,马东延家中不过一妻一女,三人住着一个二进的宅子,家中连仆人也很少,过得很是朴素。听说他女儿还是个病秧子,常年不出门,至今都没人见过长什么样子。
秦皓对方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后又将自己接下来的作战计划一一告诉方棠。方棠觉得他的真诚热情中带着一丝急切,好像要弥补什么。
方棠走在海边柔软的沙地上,秦皓为她介绍各处兵力布防。海洋无边无际,尽头处水天相接,海风吹在脸上是冷的,不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冬暖夏凉。这是方棠第一次看见海的样子,秦皓看出她感兴趣,邀请她上船出海,他们在海上看了落日,秦皓海还亲自演示了一些在船上的作战技巧。
等到了晚上,秦皓在海边的营中设席为方棠接风洗尘,菜肴很有特色,色彩丰富、形状怪异,全是是方棠从来没见过的各色鱼虾蟹贝。
“这些东西你在北边难得一见,在这边却不值什么钱,多吃点。”
海边落日的余晖给宴席更添一抹特色风情,方棠倒了一杯当地的椰子酒,对秦皓举杯,“秦叔叔,请。”
方棠在台州这边和秦皓一见如故,其乐融融,陆明在江州却是步步惊心。
蒋随精心准备的温柔乡像一张天罗地网,纵然陆明这种风月场的老手也还是不小心中招了。
陆明刚把被自己打晕的美人搬到床上,脑袋又一阵眩晕传来,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他拿起桌上一个茶杯,将茶水泼在仍在燃烧的催情香上,就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将茶杯冲来人掷出。
砰地一声,蒋随的额头立刻见红,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伤口,不敢相信有人竟会打伤自己,一时有些呆滞,陆明趁此先发制人,“好大的胆子!竟然给本世子下禁药,我陆某虽风流但不下流,马大人,你是江州百姓的父母官,治下出了禁药你不管吗?”
一直缩在蒋随后面的马东延,此刻被点了名,不得不站出来,他看了香炉一眼,慢慢道:“世子说的是什么禁药?哪里有禁药?下官不曾看见,还望殿下明视。”
陆明本想让他们慌乱之下解释香炉的香从何处来,好反问他们为何知道是香炉有问题,谁知这小老头竟然不着道,只好伸手指了指香炉。
蒋随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他眼神阴骘地看着陆明,一字一句吩咐道:“马大人,还不把陆世子所指的香炉拿下去好好验验,再去查查,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用药!”
不用马东延再开口,门外立刻有人进来拿案上的香炉。
“慢着——”陆明对上蒋随的目光,丝毫不惧,“这可是罪证,须得交给第三方保管才算公正。”
蒋随挥开上前欲给他包扎的人,说:“听陆世子的意思,是怀疑我下的药了。”
陆明自然不会给他留下话柄,“这话我可没说,只是毕竟发生在蒋大人您的地盘上,您和您的下属总该避避嫌吧。”
马东延:“陆世子,蒋大人是江南巡抚,若是他的下属都要避嫌,恐怕整个江南省没人能查的了这一炉香。莫非世子要去京城告御状?”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环佩珠玉相互撞击的声音,蒋随听着眼里神色自若,好暇以整的看着陆明。
一个中年贵妇人,身着天青色锦衣,急匆匆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群仆妇丫环,她环顾四周后,神色慌乱地直向床上扑去,随着覆在床上女子面上的长发被拨开,妇人绝望又奔溃地大叫一声,“丽儿——”
尖锐又刺耳的叫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陆明皱眉,看来这美人的身份不简单。是了!如果只是艺伎名伶,又如何能威胁到他。一时间陆明只觉得恶心,竟然拿闺阁女子的清白来陷害他,真是无耻至极!
陆明嫌恶地看向蒋随,不想他竟然表现的比自己更加震惊,蒋随三两步上前掀开围在床边的人,愣了半晌,对着床上的女子喃喃道:“怎么是你……”
贵妇人红着眼,挥拳捶蒋随,“都怪你!都怪你!”
事情出了差错,蒋随反而很快冷静下来,他对着家仆道:“夫人精神不好,将夫人带下去,请大夫来小心伺候。”
蒋丽是蒋家的嫡出二小姐,众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唯恐多听多看,都不愿在是非之地久留,得到吩咐,立刻便都退下了。
事已至此,蒋随选择安计划走下去,他的女儿,既然注定要牺牲,那就牺牲的更有价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