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冬狩之日,今天夜里郊外猎场已一片灯火通明,大家都在为陛下的到来做准备。
就在离猎场不远处离京的小道上,三个人三匹马在寒冷的夜风中疾奔。方棠背着密旨与兵符一马当先,柳陵和陆明在两边紧随其后。
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方棠回家取弓箭,却见到了早已等候她多时的钱祯。钱祯持密旨而来,转达陛下的意思,“陛下让你们今夜就出发去钦州,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在到达钦州成功调兵之前,不要让人发现你们的踪迹。还有,务必在明年春耕之前完成清田。”
方棠一边听一边打开圣旨看上面的内容,方棠、陆明、柳陵……柳陵?
钱祯道:“陆明是你上次要求的,陛下准了。至于柳陵,他是这一次武举的状元,完全的新人,是一柄还没有认主的利剑,要怎么用他,全凭你做主。”
方棠手持明黄圣旨,眼底不禁露出冷意,什么利剑,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弃子罢了。
想到柳陵,方棠不禁有些惋惜,一个一心报国的青年才俊,在那些高坐明堂的人眼中,却只是用来猎杀狡兔的走狗而已。
略作收拾,方棠给钟曲境留下一封信,托她代为照顾王欢。院中出来见钱祯还没走,她也不管他,径直往后门口走去。钱祯看出方棠有气,虽不知为何,但仍对着方棠的背影喊道:“活着回来。”
离去之人没有丝毫停顿,门扉重新掩上,马蹄声渐远,钱祯知道,他与陛下谋划多年的事情就要拉开帷幕了。钱祯想,清田是利国利民的事,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他没有做错。
冬天黑的早,幸而接连几晚都有明月高悬,不至于看不清路。几天昼夜颠倒,又高强度赶路,方棠和柳陵还好,陆明却实在有些吃不消了。
“我眼睛,好像看不清了……”
话还没说完,人就从马上倒了下去,还好柳陵就在旁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陆明,方棠也立刻勒马回头,“他怎么了?”
柳陵将手从陆明额头上移开,“发热了,应该是风寒。”
方棠皱眉环顾四周,小路尽头有隐约可见的烛火,“这里离钦州不远了,前面应该是一家驿店,你带他,我牵马,先去那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夜半时分的荒外野店十分清冷,门前两盏白色灯笼在寒风中摇曳,老板趴在柜台上鼾声如雷。
方棠和柳陵一起把陆明扶到凳子上后,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曲指叩了叩台面,“要三间房,另外找个大夫。”
台面的震动声传进耳朵,老板皱着眉睁开一小条眼缝,银子?还是好大一块银子!驿店老板立刻睁大双眼来了精神,边拿钥匙边喊:“好嘞!三间上房,客官楼上请。”
柳陵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陆明道:“两间房吧,我和陆大哥一间,方便照顾他。”
方棠点头,往旁边挪开一步,露出后面还晕着的陆明,“我们还有个病人,麻烦帮忙请一下附近的大夫,钱不是问题。”
这里哪有大夫,驿店老板目光闪烁,这一男一女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他不敢像从前一样自己冒充大夫,但他实在想要雪白的银子,“姑娘有所不知,大夫都在钦州城内,城门不开是找不到大夫的。不过大冬天的,这位小哥又面色潮红手脚冰凉,我看多半是感染了风寒,我这里有常备的治风寒的药包,五两一包,三包下去药到病除。”
五两?他是真敢要钱啊!塞北的骑兵是全大周最好的骑兵,一个月的军饷都才一两。驿店老板看出方案神色不好,立刻大声说:“药材本来就不便宜,更何况现在这世道,什么东西都在疯涨,你们要是嫌贵,也可以天亮了去城里请大夫。我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
可惜此行不能节外生枝,方棠不欲多费口舌,直接又扔过去一锭银子,“把药煎好了端上来,另外再准备些饭菜热水。”
有人于荒野陋室中酣然入睡,有人在画栋雕梁里坐立难安。
谢家书房内灯火如昼,吏部尚书谢满及其幕僚皆眉头紧锁。陛下狩猎结束后便称疾罢朝,看似六部正常运转,一切风平浪静,但谢满却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因为陛下不对劲!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太后国丧时服丧七日外,其他时候未曾有过连续三日不上朝的经历。
果不其然,今天钦州传来消息,有人持圣旨兵符调走了大批兵马往江南去了。听到消息后谢满立刻让夫人往宫里递折子,结果被拒了,说是谢贵妃要专心侍疾不见外客。这太反常了,因为来回话的不是妹妹宫中的人,这说明他们的折子很可能根本没有递到妹妹手中!
妹妹谢盈被软禁了!
谢满心中的不安终于落定,陛下这是冲着谢家来的。一个女人,一个新人,还有一个纨绔子弟,都是容易让人轻视的人,若不是兵马异动,恐怕到现在他也不会发现京中少了这三人。识人用人,果然还得是帝王手段!
只是他想不通,陛下调兵要干什么呢?倭寇之事闹大以后,谢家及一众江南氏族都是支持抗倭的,若仅仅是为了退敌,陛下没道理防着他。
“派人密切关注江南的局势,尤其是方棠,她每日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都要知道。另外叫族里最近都收敛着点,买田放贷的事都不要再做了。”
谢家养着的一群幕僚,有一半是有真才实学的,另一半是族中一些读书实在不成器的大龄子弟,进不了官场,又不屑于做帐房文书之类的活,虽是些远亲,但谢家家大业大,为了在族中的威望,谢满不介意养着他们。
这些草包听了谢满的话立刻不乐意了,毕竟这些日子族中给他们塞得红包可比往日过年都多,“可是三伯父,这闹兵乱的时候田地和商铺可比往日便宜的多,就算我们不买,别的世家也会买。何必白白便宜了他们呢?”
有清楚塞北之事内幕的人以为谢满是怕方棠挟私报复,叫嚣道:“三伯父何必怕一个女人,她再有能耐,还能翻了天不成,在塞北萧立的地盘上我们都赢了她,在江南我们自己家还怕她不成!”
“是啊,三叔恐怕是想多了,苏信领着水军抗倭这么久都没有成效,陛下另外派兵也是情理之中,贵妃侍疾多日,许是真不得空也为可知,我们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谢满何尝不希望是这样,只是多年官场沉浮的经验告诉他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也不解释,只是对另一人道:“陆明风流,让蒋随好好接待他,务必要弄清楚方棠等人此行的真正目的。”
江南省治所在江州,江南巡抚蒋随得到消息时,方棠领着钦州的兵马已经进入江南了。与远在京城的谢满不同,他置身江南,太知道倭寇之乱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绝不会自欺欺人的以为陛下往江南调兵是为了对付倭寇。至于为了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想。
这日本是休沐,但蒋随在衙门严正以待,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松懈,又一波派出的探子来报,“巡抚大人,方将军没有进江州城,听说方将军领着一队人马往台州去了,但是军队驻扎在城外。”
台州是海上倭寇登陆的地方,此前负责抗倭的水军统领秦皓就在台州。蒋随旁边的江州知州马东延问道:“现在城外领兵的是谁?”
“回大人,是陆明。”
陆明一直养尊处优,身体的底子还行,在路上病了一次很快就好了,他领着兵马按照方棠的吩咐在江州城外安营扎寨。此次调兵匆忙,大家各自只带了三天干粮,方棠说有人会送粮草,让他等着。
陆明目送了好几波前来打探消息的人,终于有一个身穿绯红色官服的人朝这边来了。昨天刚下了一场雨,马东延下马在众人的拥簇下在泥水地上步行,没走两步,雪白的鞋底便沾满了污泥,绸缎鞋面上用苏绣绣着的祥云也溅上了泥点子。
马东延一边走一边心底直骂娘,他就不该多嘴,管他是谁领兵,天塌下来有蒋随顶着。现在好了,这陆明是长公主之子,京城中来的权贵哪有好相处的,让他来接?这是让他来受气还差不多!不过他伏低做小惯了,对付蒋随自有一套,待会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请陆明几遍,无论陆明进不进城,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但见了陆明还是满脸堆笑,“在下是江州知州马东延,我们巡抚大人听说陆世子来了,本来准备亲自前来相迎,只是政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所以托我前来请世子前往江州城内一聚,巡抚大人已让人准备好酒菜,只待世子亲临。”
陆明记着方棠的交代,他当然要去会一会江南省的最高行政长官,只是别人一开口他就答应未免有些没面子,是以借口方棠推脱道:“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奉命驻守,没有上面的命令,脱不开身啊,何况众位将士都在城外吹冷风,我怎么好独自进城宴饮作乐呢?”
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陆明此话一出,马东延便知陆明是客套,他想进城但是又不想承担擅离职守的责任,还怕下面的人有怨言。
对于陆明这种只知享乐毫无担当的权贵子弟,马东延打心底里鄙视,不过也正是这种人,能让他轻松完成上级领导交代的任务,“世子不必担心,巡抚大人相邀,就是方将军在此也不会推拒,何况城内城外都是江州地界,数里之距远远算不上擅离职守。至于将士们,我亦会为他们准备酒肉,为大家接风,大家同乐,必不叫世子有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