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将军的帅帐的,他脑海依旧翻涌着刚刚燕离所说的话,按照诚王的说法,营中应当是出了叛徒。可燕家军众人感情都极好,都是携手作战过的生死之交,无论这个叛徒是谁,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直至日暮,晚饭的时辰,文瑜心中还是难受的紧,他自从听了那一席话后,无论看谁都像叛徒,于是他与将军告了假,回了城中的叶府。
他愁眉不展,到了家门前又有些犹豫,不想将这种扰人的情绪传染给家人,但是他现在更不想回营中,只是唉声叹气着在家附近的巷子口不断踱步。
崔九堂今日晨起便去了玉龙坊,在那边呆到了将近中午才去了府衙,故而在府衙内忙碌到现在才堪堪结束手中的事情,归家用饭。
待走到了巷子口时,见一人在巷口的槐树下不断踱步叹气,他撩开马车上的窗帘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人竟是文瑜后,下车问他有何烦心事。
文瑜正不知该何去何从时,乍然见到身着官袍的崔九堂从马车上下来。
他此刻实在需要有一个能帮他想一想,出个主意,排解忧虑的人。
于是崔九堂出现了。
崔九堂问他怎么了,为何不回府,而是在这门前踌躇不前,文瑜拉着崔九堂便往崔府去,说是想与他共饮一杯。
他扯着崔九堂的袖子便进了府,崔九堂在他身后一脸欲言又止。
难不成不是军中出了什么问题,还是京城的局势已经传到了军营里?
这个扰乱他心绪的究竟是何事?难不成是文欢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他脚步也加快了,进府后吩咐人备一桌席面来,自己陪未来舅哥好好喝上一场。
崔九堂近日也是忙的前仰后合,他自从那日从北坊回来后,便一直想着要如何彻底解决辽州下层百姓们的生计问题,现如今最有效的方式便是重开矿场,但是这一想法刚刚提出,便遭到府衙上上下下所有人的一致反对。
有一位平时对他很是照顾的司马苦口婆心劝告他,无论如何都不要打矿场的主意,那李刺史便是最好的例子,为了百姓家破人亡后,还要遭人戳脊梁骨。
崔九堂自然知道大家都是为了他好,但是办法还是要想,故而这些日子他也忙着查阅各种典籍,拜访名师异士,看看能否找出什么好方法。
加之今日一早玉龙坊那边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能令他展颜,故而此刻他心下也郁闷的紧,刚好陪文瑜共饮几杯酒,舒缓下情绪。
崔母听说儿子招待文欢的兄长,特意送来了一坛从京中带来的烧白酒。
文瑜与崔九堂心中都分别装着事情,故而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便将那一整坛烧白尽数饮尽。
二人都有了醉意,话这才开始多了起来。
文瑜先忍耐不住,将今日燕小郡主来了辽州以及燕离今日所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崔九堂虽也有些醉意,但脑海依旧清明,闻言心下一惊。
诚王这种尸位素餐的人若是当真能上位,那才真正是天下百姓苦厄的开始,若不是燕小郡主偶然间得知了这件事,燕家军说不定真的会因为这一两只害群之马而彻底覆灭,如自己梦中那般。
文瑜苦着一张脸,抓起酒杯向自己嘴巴里倒,但是发现酒杯与酒壶皆是空空。
崔九堂好言相劝,让他莫要过度饮酒。
文瑜不满意的地蹙眉道,“子慎你也太小气了些,易之就从不在这些事情上面过多言语。”
可能是酒意发作,也可能是被他这么一激,崔九堂又命人搬了好几坛酒来,放置在文瑜身侧,向他挑了挑眉。
文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二人面前的酒壶尽数灌满。
他撑着脑袋眼神迷离问向崔九堂,“子慎,你说,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如何能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情。”
“还有燕小鬼头,小时候长得就像个萝卜一样,还那么凶,现如今脸上又添了那么大一道伤疤,还有谁敢娶她啊?”
他嘟嘟囔囔,一边自顾自开口说话,一边不断给二人斟酒。
“你不知道,我今日一见到她的时候有多开心,她是我儿时第一个玩伴,但我看到她那个样子,心中确实是心酸啊,可见她这么些年,这个郡主当得也不甚快活。”
崔九堂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断给他倒着酒。
他的烦闷是可以倾诉的,可是自己的呢?自己这一世背负的事情太多,想说出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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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瑜这一夜并没有回府,而是就在崔府上睡下,晨起后便随着崔九堂的马车一道,回了军营。
崔九堂在得知老师多日未上朝的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孙玄回了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老师一家人的性命安全,实在不行就行一招“偷梁换柱”的计俩,将三人先行送到安全的地方。
文瑜回到军营的时候,燕离还在睡,她这段时日连续赶路有些伤了身子,昨日由军中的军医看了后便开了几剂药让她服下,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燕老将军并不敢将昨日女儿所说的话告诉军中的各位将领,原因无二,谁能保证这些人中间就没有鞑靼的奸细了呢?文瑜不一样,这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为人单纯率真,不可能是那背叛的人。
于是,单纯率真的文瑜刚回到军营便被燕老将军叫到帅帐中去。
他刚坐定便听得老将军开口,“昨日离儿所说一事,你怎么看?”
文瑜扫视一周,见无人在侧后,方才靠近燕老将军低声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演一出好戏,引蛇出洞。”
燕老将军捻了捻胡须看向他 ,“详细说说。”
文瑜便以手沾水,在二人面前的木桌上绘制比划了一番,说出了自己的一点见解。燕将军听后顿觉不错,再看向他的时候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赞赏。
燕家军中一连安稳了好些时日,除了日日练兵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发生,那燕小郡主更是日日安静的待在棚帐中,并没有再出来过,连用饭都是燕老将军身边最亲近的文都尉亲自送了进去。
众将领那日见燕小郡主一身风尘仆仆赶来后,这几日就再无消息后,也纷纷猜测,燕老将军则是垂眸,只说女儿家性子娇气,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连番赶路后身体吃不消,大病了一场,待病好后就派人再将她送回京城。
而真正的燕离此刻正在叶家的宅子中,与文欢一道在房中翻着书。
文欢那日乍然见到好友燕离跟着兄长一道出现在自己的厢房前时,属实惊的眉头一跳。
后听得兄长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她有些心疼的拉住好友,像母亲哄自己那般轻轻哄着燕离。
燕离低着头,将自己埋在厚厚的头巾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文欢也不制止她,只是耐心的陪在她身旁。
老将军为何要将燕离送出军营呢?
首先燕离是个女孩子,住在纷杂的军营中确实有些不便,其次,军中出了奸细,在找出这人之前,燕将军实在不放心女儿在那贼人的眼皮子底下,倘若诚王发现了那日被偷听一事,反过来派人伤害她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思来想去后,还是在一个夜里悄悄将燕离送了出去。
文欢劝慰着好友,说自己认识一位非常厉害的女大夫,能治人白骨,这种小伤自然也不在话下。
司徒月此刻还在来的路上,年前倒是给文欢来了一封信,只说是在豫州城外的一座山上发现了许多不常见的草药,她便在那山上搭了草屋住上一段日子,还说若是文欢有急事可去信于这个地址,她看到后便会赶来。
为着好友,文欢便去了一封信,将燕离的情况写于信纸上,询问司徒月可有何办法解决。
崔九堂这些日子都在寻找当年矿洞坍塌的记载,但不知为何,州志上面并无太过详细的记载,他询问了几个经历过矿洞坍塌且死里逃生的人,那些人都说这乃是天罚,并不愿意过多提起。
实在没有办法的崔九堂便只得去询问李刺史。
李刺史年前刚收了一房新的爱妾,那女子神似杨妃,声音又极为婉转,唱的一手好昆曲,故而李刺史这些日子日日陪着那名爱妾在府中喝茶听曲。
听得有人来报,说是崔长史前来求见,只是点点头,命人将他请了进来。
小桥流水,烟波缭绕,一身着彩衣的戏子好似步履于祥云之上,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的眸子惹得台下的李刺史频频捻须大笑,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宛转悠扬,与北坊一片愁云惨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崔九堂踏进李刺史的园子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若不是听人说起这李刺史当年也是有志向有抱负,且实打实为百姓做过许多实事的好官的话,他当真以为这人便是一个天生的酷吏,不管路有多少冻死骨,只顾着自己一味奢靡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