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玉龙坊坊主严凌见窗棂外远远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向着这边快速飞来。他站至窗边,伸出右手稳稳托住了那只收翅的雪鹰。
另一只手从雪鹰身上摸出了一根竹筒,信手取出信件看着。
只看了一眼,他面上的神色大变,似乎又不可置信的再阅读了一遍后,方才双手颤抖,将那张纸踹在怀中,快步朝外走去。
崔府。
今日初五,崔九堂已着一身官服,上了马车预备去府衙上值去了,孔武见有一玉龙坊的人出现在街角,神色焦急,心下明了应当是有事找自家主子,忙不迭钻进马车厢内禀报。
若无急事,玉龙坊的人一般不会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此番定然是京中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想到这里,他急忙命人调转马车方向,朝着玉龙坊驶去。
严凌将那张信纸拿给崔九堂,他只是看了一遍后,眉头便紧紧锁起。
宫中已然变天了,太子殿下被幽禁,老师也被随意寻了个理由责难了一番,现今已多日未上朝了,情况有些不容乐观。
他双目紧闭,额间冷汗涔涔,仔细回想着梦中有没有出现过这件事。
他隐约记得,在自己生命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听得燕将军大败鞑靼,西域十六州被鞑靼夺回,但是并没有听闻此事与诚王有什么关联。
且梦中这件事发生在几年后,也并不是现在这个时候,现实中为何提前了呢?
正当他苦苦思索时,此时的城郊燕家军军营外,一批枣红色马儿朝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来,哨台上放哨的士兵们见状连忙搭起弓箭,对准来人的方向。
待那一人一马考的越来越近时,那把弓已然弓弦绷紧,寒光泠然的箭头直对着来人的方向。
危急时刻,有一名曾经跟着王爷的近身卫兵忽然喊道,“这是燕小郡主!快停下!”
箭已离弦,众人都朝着那枣红色一人一马望去,祈祷射偏,电光火石间,忽有另一支箭射向那离弦的箭,将它一劈为二。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看向那射箭之人。
竟是前几日便返回军营的文瑜,文都尉。
他面色森然,望着那枣红色马匹上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来人正是燕将军的独女,燕离。
燕离骑着马闯入营中,翻身下马后便紧紧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名将士,神色焦急地问道。
“将军呢?”
那人被抓住衣领,伸手指向前方的一顶营帐,转身便朝着那一顶营帐快步走去。
待她进入营帐的时候,燕将军正在与一众将士议事,见本应远在京城的燕离此时忽然出现在营帐中,众人皆变了脸色。
原因无他,只因燕离是为何会被封做郡主,又为何自幼养在太后膝下,里面的众将士多少都心知肚明,此刻见到燕离出现在这里的讶异感,不异于在营帐中见到太后娘娘本人。
燕离以棉纱覆面,只露出那一双与燕将军极为相似的眼睛,只是那一双眼睛,在看到燕将军的一瞬间,变得泫而欲泣,大颗大颗泪水顺着那一双眼睛冲泻而下,在脸上冲出了一道道沟壑。
众人见情况不对,燕将军也意识到应当是有什么事情,于是请了各位将领先行出帐休憩,晚些时候再议。
待到帐子中的人都走尽后,燕离悲鸣一声,一头闯入燕将军怀中嚎啕大哭。
燕将军此刻也已有数年不曾见过这个亲生女儿了,此刻见她小小的一个人儿独自奔波千里,又是这样一幅狼狈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酸,搂着女儿不住地哄拍着。
燕离呜咽着抬头望向自己这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心中更觉悲哀与痛苦,燕家数代都是大庆忠义不二的刀子,更是愿意为了消除圣上的猜忌,父女二人分离多年,可到头来竟换的这样一个结局。
燕将军低头见到那张与自己亡妻极为相似的脸,心中也是心疼不已,燕离缓缓拉开面上的棉纱,燕将军倒吸一口冷气。
燕离面上自左耳的耳下到嘴角被一道红褐色疤痕贯穿。
燕离一双杏眼通红,可能因一路风吹雨打,整个面颊皮肤粗糙干裂,加上这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燕将军瞬时红了眼。
他紧紧抓住面前这个娇小的女儿的肩,颤抖着声音问道。
“是谁将你害成了这样?”
燕离还未开口,营帐厚重的门帘忽然一动,有人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来的人正是文瑜,他与燕离是自幼的交情,虽然中间因为一些小事闹得有些不愉快,但见她一个女子从京城独自来了这辽州城郊,自然也猜到应当是出了什么事情。
抬头便看见燕离那张“千疮百孔”的脸,他瞬间顿住脚步,嘴巴张合了几次,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来。
燕离见他这样,忙转身向自己的父亲身后躲去。
文瑜瞬间怒火中烧,双拳紧握,咯吱作响,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谁把你伤成这样,你告诉我,我去杀了他!”
“你先出去。”燕将军没好气的开口,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这没眼色的又来横插一脚。
没想到燕离却开口了。
“父亲,让他留下来吧。”
燕将军又剜了文瑜一眼,但还是让他坐下来听着。
燕离深吸一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面前二人。
燕离虽是养在太后身边,但是太后并没有太管教她,只当她是个身份较为特殊的猫猫狗狗而已。
虽不甚管教,但是一应吃喝用度也都与宫中的公主无异。
燕离自幼便闲不下来,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宫中一些偏僻的树林或者殿宇处钻,或是找一些宫中偏僻的无人的水渠垂钓,故而常能听到一些宫闱秘事。
去岁秋,她有一日在长春宫后面的一处荒废的小花园钓鱼,忽而听到墙角处有人叩门,叩门声沉闷而重,应当是一名男子。
她当即便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这长春宫是贤妃居所,无论如何夜不应该青天白日有男子叩门,难不成这柳思文背着皇上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不成?这样想着,她熟门熟路收好渔具,将它们沉浸入水中,蹑手蹑脚朝着后角门处移去。
当她凑过去的时候,只见到一闪而过的一片衣角,但那双锦缎绸面的黑靴,应当是个男子。
柳思文竟真的胆大到如此程度,她震惊不已,悄悄跟了上去。
她翻身上檐,猫着腰一路跟随那头戴兜帽的男子到了正房,接应的人正是柳思文身边那个大宫女,二人对了个眼色,那宫女给这男子开了门。
燕离兴奋地险些站不住脚,自从柳思文入宫,便因前怨后恨,不知给她穿了多少小鞋,她反击了几次,却又因柳思文与太后是姑侄关系,导致她被太后训斥过几回。
加之后来柳思文不知从哪弄来了能医治圣上的药,身份更是水涨船高,自己连吃了她几次闷亏后,现如今终于抓到柳思文的把柄了,她怎能不激动。
那男子进了房,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被掩上了,门口有那个大丫鬟守着,确实不好进去,她在屋顶上盘绕了一圈,终于在后窗旁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隐藏的草丛,于是她一个闪身便跳了下去。
这个位置当真是极好,既能听得房内人说话的声音,又能将自己整个人隐藏在里面,她盘着腿坐下,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刚开始就是一些男女情话,加之一些酸的掉牙的甜言蜜语,她一边捂嘴笑着,一边替柳思文的胆大包天感到佩服。
离皇帝寝宫这么近的长春宫都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情,若是在别处,岂不是连孩子都弄出来了。
后面气氛逐渐暧昧,声音也逐渐不堪入耳,燕离吓得手脚发麻,却又止不住兴奋,想着要如何用这件事拿捏柳思文。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终于结束了,燕离正欲离开,忽而听到那柳思文问了那男子一句如惊天霹雷般的话。
“你给我的那药当真能要了你那兄长的性命?我怎么觉得他身子愈发健康起来了?”
这句话听得燕离额间冷汗噌的便冒了出来,偷情虽是死罪,但是至少只是死柳家这一户,可密谋害死圣上,她是想要这天下大乱啊。
那男子接着说道,“你只见到这一时片刻的效果而已,这药是鞑靼那边的巫医给的,自然不可能有问题。”
柳思文有些不安地问,“你就如此笃定,那鞑靼定然会听你的话?”
“除非他们不想要西域十六州了。”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燕离嘴唇颤抖,面色惨白。
他们在说什么?西域十六州?那不是燕家费劲心血才收回的西域十六州吗?这人到底是谁?柳思文竟敢与他同谋通敌叛国,还敢谋害皇帝。
燕离只觉得手脚发软,但还是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点声音,静静听着屋内二人的谈话。
“燕家军中我已安排好,待时机成熟,即便燕家那个老头再骁勇,也难敌这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