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走远后,文瑜长长叹了一口气。
“李刺史这些年是越发不着调了。”
这李刺史前些年刚到辽州上任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他带领百姓开凿煤矿山,寻找各种民间巧匠研制出地炉这种取暖工具,也就是那在豫州城的酒楼里初次见到的那个大铁炉子。
山中煤炭被源源不断的开采,不光百姓们都能买得起炭火,而且还能将煤炭以高价出售给临近的几座城池。
辽州产的这黑乌炭比木柴更耐燃,且又没有那么大的烟灰,故而深受周围几个州县人们喜爱。
开采煤矿山直接解决了辽州人民的温饱,甚至连辽州最穷苦的百姓都能住得起青砖房,人人都感激这位找到煤矿山的刺史,城中茶楼酒坊都在大肆宣扬李刺史的英明果敢,机智了当。
直到后来,有一日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小队煤工下矿时遇到了地龙翻身,登时便被掩埋在矿洞之中。
李刺史得知后立刻赶赴现场,亲自带人挖掘矿洞,将那九人的尸身硬生生刨了出来,百姓们虽畏惧地龙翻身,但是更害怕贫穷,故而不久,矿道恢复后,大家继续开采矿山,挖掘炭石。
不到一月,又发生了一次地龙翻身,这一次更加严重了,几乎整个矿场都坍塌了下去,整个矿山中半数人都被埋进了地下,整个北坊矿区顿时哀嚎遍野。
矿场中被埋没的几乎都是各家的顶梁柱,经此一事后,辽州城损失惨重,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人比比皆是,那段时间,整个辽州城中半数的人家家中都挂了白。
这件事情闹得很大,甚至落到了圣上耳中,那时圣上刚登基,不欲让此事传扬出去,乱了民心,便生压了下去,一家赔了二十两白银了事。
自那以后,城中便有传闻,说是李刺史执意向深处挖掘矿山,惊了山神,故而山神第一次时只略施薄惩,以示告诫。谁知李刺史并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开采矿山,这才彻底惹怒了山神他老人家,收了全城那么多人的命。
李刺史的老母亲因此事心焦忧虑,不久便辞世了。百姓愚昧,听得后便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离谱,更有甚者说自己亲自见到山神老人家派了亲兵,收走了李刺史老母亲的姓名。说的有鼻子有眼,更让人毛骨悚然。
李刺史自那之后便命人封了矿山,再不许任何人靠近。
即便他不下这道命令也没什么区别,那件事情后,整个北坊便急速衰落,人人不敢靠近那矿山,连带着附近的房子都卖不出去,成为了辽州最底层百姓的“避风港”。
这件事情发生时,燕将军刚到辽州与鞑靼的交接处驻兵,故而对其中的一些细节也算了解。
那李刺史本也是个心怀抱负、立志鸿鹄的人,这件事发生后便一蹶不振,日日饮酒作乐,将自己锁在刺史府中,城中所有事宜皆由长史负责。
这些事情也是文瑜进了军营后,与燕将军一起饮酒时听说的。
燕将长叹一口气,“老李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随即一口便将壶中酒尽数饮尽。
其余三人听得这件事后,内心百味杂陈。
地龙翻身本就是天灾,不可能将这事背负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太过沉重了,谁也背负不起。
文欢心中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她记得上一世在宫中时读过一本堪舆志,其中应该记录过类似的事情,但是时间太过久远,具体情节已经想不起来了,她皱眉苦苦思索。
白易之叹了一口气,对这个李刺史也颇为同情。
天空中忽然纷纷扬扬飘起雪花,旋扬着飘落下来。
文欢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揉揉鼻头。
崔九堂见她今日穿的单薄,连斗篷都未披,刚准备解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便见那姓白的紧紧贴在在她身边,好不殷勤地将身上袍子解开披在文欢身上。
崔九堂心中不爽,但是面上并不显,只是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蜀锦荷包交给文欢。
在靠近她时,他腿上一个踉跄,险些一个身形不稳倒在地上。
好在文欢眼疾手快,一把便将他扶住了,扶着他时,二人的手不小心触碰了一下,文欢心中惊呼,他的手比刚刚那个孩童的手还要冰凉。
于是忙将自己怀中抱着的汤婆子递到他的手中,还细心地将披在自己身上的,白易之的墨狐大氅解了下来,披到他的身上。
崔九堂一脸柔弱,捂嘴咳嗽了几声,眼波中似有一汪春水,将那荷包递给她。
文欢忍不住念叨,“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几件衣裳,孔武也不知道在一旁提点你几句,崔姨到了后见你这样,定会心疼。”
“谢谢,近几日忙的昏头转向,是我一时不查,不怪旁人。喏,你的东西。”
文欢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番,平安牌、碎银等都还在,一点也没少,她长舒了一口气,抬头郑重地对崔九堂道了谢。
文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满袖满身的脏污,气的直摇头,感叹着女大不中留。
崔九堂披着白易之的墨狐皮大氅,恨不得一把将这皮子烧了,但还是强行忍着,面上带笑对着几位寒暄。
这姓白的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日日缠着文家兄妹二人,同出同入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侯府共生了三个孩子。
白易之见那崔九堂故作柔弱的样子,心中的气也是不打一处来,面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子慎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日归家休息吧,我府中马车刚好停在巷子外,本想着欢妹妹女儿家身子弱,经不得风,但事急从权,还是先把你送回去休息比较重要。”
二人面上一派风清霁月,心中确是对对方“小人”的行径颇看不上。
崔九堂觉得白易之居心不良,白易之觉得崔九堂配不上文欢,二人间虽看似平和,但总有人能从中窥得一二不同的气氛。
一旁的孔武就是那明眼人,但他也看不上白二爷那等子窥探他人未婚妻的行径,只是在一旁轻声回禀。
“我们大人近日忙于北坊百姓生计一事,日日奔波于城中各米粮铺子,这几天每日睡觉不超两个时辰,饭也常忘了吃,府中也没个主人掌事,小人在一旁看了也忧心不已。”
文瑜此刻也算是听出来了一点话中意味,这崔家主仆二人好像在自己妹妹面前故意示弱,以博得同情。自己的好兄弟貌似也有点怪怪的,好像不太喜欢这个妹夫。
但自己这个傻妹妹毫无察觉,还在那边乐呵呵的,觉得一片和睦呢。
文欢闻言皱眉,“你这几年新伤旧伤叠在一起,本就落了些病根,现又来了这天寒地冻的辽州,还不肯好好吃饭睡觉,你如此行事可把崔姨放在心上?你若是有些什么不好,崔姨又如何自处?”
她斥的痛心疾首,崔九堂还未表现什么,白易之却变了脸色。
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一副乖巧有礼的样子,无论何时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人处世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他本以为她就是这种性格,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被这死狐狸精魅惑下失态,露出不同于往日的情绪。
他现在甚至觉得,就是因为崔九堂成日一副狐媚子作态,才引得文欢与他定下婚约。
崔九堂却只听得她言辞中对自己母亲的关心,即便是让他好好养病,也是出于对母亲的在意。
他面上失了几分血色,站在寒风中,显得更加让人心疼。
文瑜先看不下去了,推着几人上了巷子口的马车,挨个将他们送回了府上。
不知是被文欢那些话刺激了,还是因为崔母快到了怕她见了担心,崔九堂这几日真的开始按时用饭睡觉。
每日早膳前,跟着养生健体的古籍打一套拳,出了一身汗后在屋内擦洗一遍再用早饭,热乎乎的披上大氅去府衙内查阅资料。
辽州府衙到了年二十九这日,也给众人休了假,崔九堂这几日除了泡在存储州志的房间内,便是去施粥场帮忙,也算是充实。
那日文欢与文瑜回去后,略微一思量,便决定与崔九堂一起做这施粥一事。
祖母对此事并无意见,只是淡淡告诫二人注意保护自身,只因为当年李刺史那事,城中的世家门多少知道一二内情,故而对行善一事也颇为抗拒。
文家兄妹二人便将自己积攒的银钱通通换成米粮,趁着夜色命人拉到崔府,只说是他们二人对百姓的一点心意。
崔九堂这施粥场自那日起便一直摆到了大年二十九,打着官府的名号,每人每日供应两顿米粥。李刺史只是派人来打探了一番,见百姓们有序排队,并无哄抢,便也再无动作。
只是那白易之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非要与崔九堂一较高下,也命人在对面摆了一个场子,每日为百姓们供应窝头或者馍馍,一时间白家商号菩萨心肠的名号传遍整个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