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欢见他虚弱,也不再追问,只是问他现今是住在府衙还是哪里,她好送他回去。
崔九堂语气虚弱的报了一个地址,文欢惊讶地发现二人竟住在一条巷内,她有些怀疑的看向崔九堂,但见他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一般,在脸上透射出一块阴影,即便是闭着眼,也能看出他应当在忍受着痛苦。
于是她打消了疑虑。
大夫配好了药,文欢紧紧搀着他,送他回了府上。
他这府邸虽与叶府比邻,但确是叶府的两倍之大,文欢扶着他穿过影壁,他就住在一进的主院正房之中。
院内虽整洁有致,但却空空落落,看起来就明显像是刚刚接手不久的样子。
文欢有些诧异,她记得崔九堂在做修撰前并不富裕,且即便是拿了俸禄,却也没能拿多久,难不成是皇帝的赏赐都被卖了钱,不然怎会买得起这么大一座宅邸。
崔九堂见她面带疑虑,只说这宅邸是老师名下的产业,此番只是借他暂住而已,文欢才打消了疑虑。
进了正房,右侧是崔九堂的卧房,她轻轻将他扶上了暖炕,那管家这才从外面进啦。
其实二人进门时管家就看到了,刚准备迎上来却看见自家主子的手冲着自己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过来。
那管家能做到如今的位置,也多少是个人精,见那姑娘容貌昳丽,心中顿时了然是怎样一回事,于是静静在后面静观其变。
直到看到了主子的手势,他才“后知后觉”从外面跑了进来。
文欢见有人照料他了,便也坐在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我母亲还在路上,我因突然有要紧公务,故而骑马先行到了辽州上任。”
文欢听他解释,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自己先前的问话。
“多要紧的公务也不能如此不珍惜自己的身子,你之前那么多次受伤,次次凶险,还未将养几年便又反复亏损,落下病根以后是会吃苦头的。”
崔九堂听她关心自己,心下感动,面上柔和了许多,温声答应她以后再也不冒险了。
他想了下,让管家先去熬药,见屋内无人后开口。
“你如宫那件事透着蹊跷,众人皆知你我二人已有了亲事,太后如何会给世人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也要把你放在入宫的名单中?”
文欢摇头,“若不是燕离偷偷听到有人与太后说起这件事,我怕是此时已经在宫里了。”
她说起这事有些后怕。
崔九堂忽然想到,梦中的她即便是冒着众叛亲离的大不韪,也要与自己退婚入宫。
可现实中这大好机会已摆在她眼前,她却避之不及。可见梦确实只是梦。
但他依旧试探性问了一句,“宫中乃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不知多少人即便是消尖了脑袋也要往那处钻,你如何就......”
文欢闻此话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有命入宫,无命享受。”
“你便如此想让自己的未婚妻入宫吗?若是有了心悦之人,记得及时与我说,我好将这位置拱手让给她。”
崔九堂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谁会看上我这样一个被贬官的废人。”
文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摆手。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你看,你一个被贬黜的朝廷命官,我一个逃难避灾的管家小姐,我俩同道中人。”
“且辽州虽远,冬日苦寒,但人心纯善,民风淳朴,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世外桃源。”
崔九堂见她即便在这种环境中还是乐观积极,心下那多日来被贬黜导致的抑郁也消散了一些。
他眸中带了些笑意,想伸手触碰她一下,却又轻轻放下了手。
文欢又开口,“且这辽州好玩的人和事比京城多多了,城中常有各种集会,天气好时还可以去城郊设套捕兔子野鸡,或是在屋内吃个热锅子,对了,你有没有吃过热锅子?就是那种黄铜做成的,这么大,里面注满高汤,在里面煮各种喜欢的菜品......”
她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文欢见到崔九堂,心中也甚是欢愉,她离开爹娘只身奔波了数月,来了这大庆最北的地方,且一路严寒,鸟兽飞绝,本就一片肃杀。她来投奔的还是从未见过面的祖母与兄长,虽说都是家人,也对她很好,但文欢才是一个十多岁的姑娘,短短一两年内从临河村到京城再到这辽州,仍然能保持乐观积极的天性已然是她性情坚韧了。
此时在这种地方,见了陪着自己一路从临河村走过来的崔九堂,那高悬多日的心,此时也缓缓落了地,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崔九堂在她心中占据了多重的分量。
崔九堂靠着软榻,面带笑意静静地看着她与自己诉说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说这城中的新鲜好玩事情,忽然觉得被贬到辽州也是一件人生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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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易之带着文瑜,跟着管家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二人温馨相处的画面。
他心中乍然翻涌起一股自己也难以压制的妒意。
他与她日日相处,城外打猎,逛集市,还偷偷带她看文瑜练兵,这么多日相处下来,她在他面前始终端着,笑容也都是浅浅的,端庄有礼的。
见到这人的瞬间,她便放下所有的伪装,那些世家姑娘们见外客时的伪装,奔向这个人。
文欢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平息了手舞足蹈的兴奋,转头看向来人。
见是自己的兄长,她有些不好意思,连忙站起身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放了。
文瑜面色阴沉,看着榻上那少年。
崔九堂早就派人打听过,也看过画像,知道这人便是文欢的哥哥——文瑜,他挣扎着起身,对文瑜行了一礼。
“大舅哥。”
文瑜收到过爹娘的信件,知道自己的未来“妹婿”即将来辽州赴任,也满心好奇想看看这妹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获得他这天仙般的妹妹的青眼。
文瑜见他行礼,只当没看见,只是上前拉住妹妹。
“妹妹,你二人还未成亲,便这样跑到人家家中,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崔九堂听到文瑜一开口,便知道这位“未来大舅哥”应当是对自己有些意见了,忙俯下身表示歉意。
“大舅哥见谅,是我身体忽感不适,才拉着令妹帮忙照看一二,不想有些唐突,请舅哥见谅。”
文欢见他把所有东西都揽到自己身上,又见他形销骨立,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刮倒一般,上前拉住兄长。
“哥哥,他是我的,我的未婚夫婿,近来身子不太好,待日后养好了,我再带他与哥哥请罪,不知可否?”
她即便是求情,也是端着一幅大家贵女的模样,白易之站在后面,心间醋意横生。
文瑜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自己这么好的妹妹忽然就名花有主,且这主还是个被贬官的毛头小子,想耍耍威风罢了。
见崔九堂谦逊有礼,态度又放的如此低,他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摆摆手让他起身。
想到自己爹娘的来信中所写,让他好好照顾妹婿,在官场生活上都照看一二,更要将妹婿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爱护时,他有些心虚。
自己娘亲还着重在旁边写了一行字,不得耍威风,故意拿乔欺负妹婿。
文瑜想,刚刚应该也不算欺负吧。
他捏了捏崔九堂的胳膊,又看他虽面容生得,嗯,确实不错,但就是太白了,忍不住开口。
“那个谁,你先好好养病,养好后有时间我带你去兵营耍几日,保准你生龙活虎,再也不生病。”
崔九堂闻言面上笑意更加真诚。
“是,谨遵舅哥教诲。鄙人姓崔名九堂,舅哥若不嫌,可唤我小字,子慎。”
“嗯,子慎,你以后也跟着小妹一同叫我兄长即可,今日我先带小妹回去了,你这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我妹妹一个大闺女怎好孤身前来。你好好养伤,我们先回去了。”
他回头,看见身后的白易之,又将自己的好兄弟拉了出来。
“这是我好兄弟,白易之,你与文欢一同唤他易之哥哥就好。”
崔九堂依旧恭敬俯身,“易之兄。”
白易之眼眸深邃回了一礼,“子慎。”
文瑜皱了皱眉,感觉这二人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的杀意,他轻轻晃了晃脑袋,将这种可笑的想法抛之脑后,随即带着文欢回了府。
路上文欢一言不发,只是低头跟着兄长的步伐。
兄长怎会忽然前来,自己送崔九堂回府的事情只有易之哥哥知道,难不成他去找了兄长?
她面色微变,趁着兄长走在前面时靠近白易之。
“易之哥哥,是你将我兄长带到崔府上的吗?”
白易之面色依旧柔和,只是带了些愧意。
“欢妹妹,此事确实是我做的,但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是不是好人,情急之下只好叫了阿瑜一起,若是妹妹生气,我与你赔个礼。”
文欢见他说的恳切,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笑了笑,摆手表示无碍。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日后你们相处相处便知道了。”
白易之笑的依旧如沐春风,他迟疑许久后开口,
“相信我们日后,定会,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