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彻底回了温,崔九堂这才感到浑身上下酸痛难忍,手掌处前些日子破了地方的还未愈合,又骑马牵扯了几日的缰绳,此刻回温后,伤口处涓涓又血渗了出来。
他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的惨状,叹了一口气,用另一只手和嘴巴撕扯开纱布,给自己的手掌重新上药包扎。
好在伤的是左手,故而他吃饭还能够自理,于是他就这么用一只手吃完了饭,又喝了管家为他熬煮的浓浓的一剂姜茶后,感觉困意袭来,略微收拾了一番便倒头睡了。
可能因过于疲乏,直至第二日午时初崔九堂才醒来,四肢虽依旧酸痛,却比昨日好了不少,他心想,好在昨日睡前强忍着困意涂了药酒,不然今日怕是难以下地行走。
他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外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端着热水和净具进来服侍他梳洗。
待用了午饭后,崔九堂便在城中四处晃晃,准备买些东西送到叶府,寻个机会探一番虚实。
他又想到那日线人与他说的话。
文三姑娘到了辽州后,日日身侧有一男子跟随着,二人同入同出,举止亲密,...好似新婚夫妇一般。
只不过那传话的线人没敢将最后一句说出口。
但看到崔九堂这般发疯的样子,那人也庆幸自己并未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因近日连着赶路,加之照顾母亲,崔九堂瘦了许多,本就欣长的身形此时显得更为单薄。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棉袍,领口袖口处嵌了一圈浅灰色狐狸毛,腰间以银色锦带束着,外披如意纹缂丝鹤氅,面上淡淡,显得更为清冷。
他与管家打听了一番,来到了辽州城内一家算是不错的布匹衣料铺子,预备着买些布匹皮毛等做见面礼。
管家见他行走间还是有些不利索,便劝他再休整几日,若想买什么东西吩咐他们这些下人去做便是了。
但他怎肯将真实目的告诉管家,只说还有些别的事情,坚持要自己跑一趟。
管家还未摸清楚这位的品行,也不敢置喙,只是派人在他身后默默跟着,万一主子真在外面出了什么状况,不用主子自行处置,京城那位便可将他们剥皮拆骨生吞了。
崔九堂下了马车后,便龇牙咧嘴,一步步挪着向铺子里走去,他思量着文欢此次走得急,怕是许多东西都未带上,故而准备买完布匹后再去隔壁的首饰铺子给文欢买些首饰。
掌柜的招呼着他,给他指了一块店内刚到的完整天山野狐皮时,他忽然透过那块皮子的间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昨日白易之亲自下厨为叶老夫人做了一道羊汤,却不小心将自己的衣裳划破了一道口子,叶老夫人喝了汤,笑着说要赔他一件衣裳,让兄妹二人第二日陪他去选一块料子。
不曾想今日晨起军营中有些要事,文瑜便一早回了营中,故而文欢奉了祖母之命,带着他前来选布料来了。
文欢拿起一块天青色织锦向他身上比划着,觉得这颜色过于文雅,不太称白易之,又拿起一块烟墨色的布料比划了一番,也觉得不太满意,总觉得这些颜色似乎更配,另一个人。
换了好几块布匹,直至拿起一块靛青色的布匹比划了一番后,才觉得还算过得去,于是满意的点点头,让掌柜的把这块布包起来,好回去与祖母交差。
白易之见她拿起好几块布料都是那种读书人一贯爱穿的颜色式样,且在他身上比划一番后又直摇头,便笑着打趣她。
“怎么?易之哥哥就不配穿这些文人雅士的衣裳布料了吗?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已是那七老八十的老苍?”
文欢笑着道,“易之哥哥风华正茂,穿什么都是一表人才。”
崔九堂见文欢拿起布料为那陌生男子挑选,二人有说有笑,她还叫那人“哥哥”。
他此时气血翻涌,只觉得脚底向上蔓延起一阵寒气,直让他浑身发凉,一直凉到了心口。
文欢说话间便觉得身侧似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于是便转头查看,却见到了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她手中的布瞬间滑落,呆呆站在原地,二人四目相对,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
崔九堂率先反映了过来,他扭头便朝外走去,但又无法走的太快,从背影看去,好像一瘸一拐,似乎受了什么伤一样。
文欢放下布匹便向外快步追了上去,白易之站在铺子里,微微蹙眉,心间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崔九堂,崔九堂,......崔九堂你站住!”
文欢一把拉住崔九堂的手腕,却忽然摸到了厚厚的纱布,崔九堂吃痛,嘶了一声后便站住了。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漆黑的眼眸中全是冷意。
“不小心扰了三姑娘雅兴,当真是不好意思。”
文欢却没有理会他此时阴阳怪气的语调,只是皱着眉问他,“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消瘦了这么多?还有崔姨呢?为何没有与你在一起?”
崔九堂并不想理会,甩开她的手后转头就走,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回来。
文欢见他甩开自己,许久不曾动过的肝火又被点了起来,她快步上前欲与他理论几句,不曾想他忽然回头,自己整个人都撞在他的怀中。
崔九堂的嘴巴磕碰到了文欢的额头,二人都纷纷吃痛向后退了一步。
白易之见状连忙上去,他拉住文欢便低头查看她的情况,文欢肌肤白皙,这一磕碰,额头处立刻就红了起来。
崔九堂刚准备抬头看文欢有没有伤到,就看到这陌生男子与她靠的极近,还细心地查看她的伤势。
他气的快要笑出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当着自己的面与自己的未婚妻子戚戚我我,这算是什么事情?难不成文欢自己乐意的?那她是不是很快便要与自己解除婚约了?
想到这里,崔九堂本来气的又扭头要走的,却又生生站住了。
他轻轻将文欢拉向自己,眼神中带着十足的火药味。
“三姑娘是我的未婚妻,请阁下注意下自己的行为。”
文欢立刻面色通红,不轻不重的推了他一下。
崔九堂吃痛,立刻捂住自己的胸口,向后退了几步。
文欢吓得连忙上前扶住他,瞬间忘记了自己刚刚是因为什么生了气。
“你还好吗?怎么又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请大夫看了吗?”
崔九堂轻轻喘着,语气虚弱道,“无碍,只是之前旧伤未愈落下了些病根,不是什么大事。”
文欢立即想到他之前的伤多是与自己有关,心下那许久不曾被拨动的愧疚之弦又轻轻泛起涟漪。
白易之气的几乎仰倒,他清楚的看见文欢推他的地方与他此时自己捂着的,根本不是一处,且文欢刚刚扶起他时,他那一闪而过的对自己挑衅般的眼神,看着着实令人不爽。
他立即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隔在二人之间,对着文欢道。
“文欢妹妹,祖母还在家中等我们回去,既是故人,叙旧也不在一时,且我见公子脸色不佳,还是尽早寻个大夫看一看比较好。”
文欢此时也想到了祖母还在家中等着她回去“复命”,于是吩咐身边的下人将崔九堂先送回家中,说是忙好了再去看他。
崔九堂怎会愿意放文欢与这个不知哪里来的情哥哥一同回去,双眼一闭,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文欢此时也不顾什么复命之事了,吓得忙叫人将崔九堂搬入车厢内,连人带车向医馆赶去。
她有些愧疚的与白易之解释道,“易之哥哥,我,我......”
白易之见她解释的支支吾吾,心下便知道今日应当是带不走文欢了,于是温和的点点头,只说让她不必担心自己,好好照料那位公子。
文欢快步走上马车,车夫马鞭扬起,车厢向远方奔驰。
白易之双拳紧握,那往日温润如玉的面庞此刻竟带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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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馆后,大夫将崔九堂整个检查了一番,出来后对着文欢摇头。
“这位公子年纪轻轻,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内里虚透了,也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现在能好好站着都已经是不容易了,得好好调养一番。”
“姑娘,你是他的家人吗?”
文欢有点羞涩的点了点头。
那大夫抚了抚胡须又道,“这位公子双手手心皆被磨破,看那伤痕,像是马上的缰绳磨的,加之他体内寒症严重,两胯被磨破了好几层皮,老夫猜测他应当是骑马赶了很远的路程,当真是胡闹,这北地入了冬如此寒冷,怎可骑行,姑娘你可要好好说教他一番。”
文欢皱眉,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又给自己折腾出这一身的伤痕,只是连声应下那大夫。
崔九堂很快便“悠悠转醒”,他虚弱抬起眼皮,见是文欢后轻轻一笑,宽慰她自己无碍,睡了一觉后已然好多了。
文欢点点头,接着追问,“崔姨呢?如何只有你一人来了这辽州,崔姨难不成还在京中?”
崔九堂点点头,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