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文瑜身后的,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白易之,他躬身对叶老夫人和文欢分别行了礼,随即脱下厚厚的鹤氅。
文欢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以鸦青色束带,如瀑的长发挽起,银冠束发,温润宁静。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个锦匣,将那匣子拿给了叶祖母。
“祖母,这是我此番去豫州码头接货船时偶得的一件小玩意,给您打发时间。”
文欢听他也叫自己的祖母为祖母,心中微诧,她知道这人与自己兄长关系密切,但竟不知已然密切到了如此境地。
叶老夫人欣然接下那个盒子,又不轻不重在他身上拍了一下。
“年关本就事多,何须再浪费时间在寻找这些小玩意身上,有这功夫倒不如多用几碗饭,看你这瘦的,衣裳都时飘的。”
“我吃的多着呢,定是府中绣娘做衣服时量错了尺寸,才显得我瘦了了些许。”
二人闲聊了几句后,叶老夫人见文欢坐在一旁有些局促,于是解释道。
“这是你兄长的好友,自幼便常常来我这府上玩耍,你就也当他是兄长好了。”
“不早了,快快摆膳吧。”
下人们端着一个黄铜锅子进来了,后面的人举着托盘,盘中放了各式菜品,皆是生的,文欢突然就想到了在豫州酒楼里用的那道奶汤锅子,也不由得食指大动,用了许多。
后面几日,白易之但凡无事便来叶府中用饭,或是陪叶老夫人念佛等。
文欢便在自己的兄长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白易之是曾经的江南白家的后裔,家中自几代前便做了皇商,富可敌国,后因他的祖父那一代出了些事情,自此白家便没落了,从江南搬迁至辽州这个寸草不生的地界,与叶府成了邻居。
但好在白易之十分争气,自幼便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不但在家中巨变后独自挑起大梁,更是在不到五年的时间内就重新打响白家商号的名声,重新崛起。
但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文瑜绝口不提,文欢也没有好奇的再去追问。
只知道这白易之是被人关在府中险些饿死之际,被偶然走错了府邸的叶老夫人所救,自此便当做亲孙子一般。
文欢没想到这看起来清风霁月,温润贵气的人竟有着这样坎坷的过去,心下对他也多了几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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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崔九堂正与母亲在赶往辽州的路上。
他收到文欢的信,再赶往侯府时,文欢早已出城上了船,故而他与母亲紧赶慢赶,却始终慢了一步,此时也方才到了豫州。
由于那日文欢走得急,除了随身的细软衣裳,其余什么都没有带,所以侯爷夫妇二人将女儿的一些常用物件打了包,送到了状元府,由崔九堂带着一路北上。
司徒月那几日刚好在城郊采药,也没有赶上与文欢一同出发,于是侯爷就想着将司徒月一同托付给崔九堂,与他们一同赶赴辽州。
侯夫人却难得反对起侯爷的决策来。
文云霆不解地望向夫人,却只得了夫人一个白眼,他苦苦思索,终于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就没有主动对司徒月提起此事。
司徒月好像看出了侯爷夫妇二人的意思,于是在崔九堂启程后的半个月方才与二人辞行,只身上了路,只说自己自幼便孤身闯荡惯了,跟人一起上路反倒别扭。
侯爷夫妇二人有些不好意思,临行前偷偷在她包袱里塞了许多细软银票,待到司徒月发现时,已在京城百里之外了。
她轻笑,早听文姑娘说自家爹娘一言不合便爱散银两,之前还不觉,此时便是颇有同感了。
豫州城中某个酒楼包房内,崔九堂此时面色有些生冷。
那线人见他面色不佳,心中也暗暗愤恨让他来传递这个消息的人。
明知道那文三姑娘是主子的未婚妻,却还......
过了许久,崔九堂才缓缓开口,“知道了,回去吧。”
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咔嚓一声,崔九堂手中的杯子竟被生生捏碎了,瓷片扎到了掌心,瞬间便有血顺着那瓷片滴在了桌子上。
站在他身后的孔武忙拿出随身所带的金疮药与纱布,轻轻替他清理着伤口。
他一边清理一遍悄然看向崔九堂的脸色,见他整张脸黑的快要滴水,也不敢再开口,只是默默加快清理的动作。
这日晚上,崔九堂便以辽州突发急事,接到京城密信,命他即刻上任为由,先行赶往聊城,让孔武与下人们带着崔母慢慢赶路。
豫州前几日便下了一场大雪,路面上的积雪还未融化,马车行驶一日不过二三十里,崔九堂便找了豫州最好的车马行,花了三倍的价格,买下了这家车马行内最贵的,在雪地中也能如履平地的雪龙驹。
车马行的老板见他深色匆忙,便知他定是着急赶路,于是给他推荐了最为轻便的杉木车厢,崔九堂问老板。
“这雪龙驹加杉木车厢,最快能日行多少里?”
“一百里。”
“若是不用车厢,只身骑马呢?”
老板大惊,此往辽州的路程皆是冰天雪地,常人在户外都畏手畏脚,更别说骑马了。
崔九堂极为不耐烦,眉头紧蹙,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板。
“骑马的话最快多久能到辽州?”
老板拿着银票,口中嗫嚅。
“若是最快的情况,三日后的日暮时分前便可到达辽州城下。”
崔九堂扔下银票,牵着马匹便往外走,那老板拿了这么多银两,心下也有些不安,连忙喊道。
“年轻人,等下。”
崔九堂不耐烦地回头。
“我这有一件火狐锦织就的小衣送你了,你将它贴身穿着,不然你即便是活着到了辽州,也会就此落下病根。”
崔九堂面色迟疑,他接过那件小衣,触手温润,一摸便知应是珍宝。
他面色柔和了许多,随即又掏出几张银票递给老板,这人却死活不接。
“本就以几倍的价格将雪龙驹卖给阁下,又收了您一张银票,这件小衣就当是我赠您的回礼。”
崔九堂谢过老板后便回了客栈,将这件小衣贴身穿在里面,小衣贴身便发热,感觉整个胸膛都火热起来。
他带了些馕饼,还有一只水壶,以及一份上任的官凭,翻身上了马。
路上原野一片茫茫,官道上也不见人马,甚至在雪最厚的地方,连官道在哪都分辨不清,好在这雪龙驹识途,载着崔九堂一路奔驰。
这几日,除了每日让雪龙驹在官道旁的客栈中休憩饮水时,崔九堂到客栈火塘旁烤火回温,剩余时间皆在马背上赶路。终于,在第三日的傍晚,天空出现些许青黛色之时,远远看见了辽州城的城门。
崔九堂一早便命人先打听清楚了辽州的情况,在辽州叶府旁买下了宅院。
随着马儿的一声嘶鸣,一人一马就这么出现在辽州的崔府门前。
府门外除了一个在打瞌睡的门房,再无旁人。
孙玄虽早就将宅院和下人安排好,但也未曾想过这人这么快便到了府上,那门房不过十五六岁,乍然见一个兜着厚厚袍子,从头到尾皆被冻雪覆盖的人出现在府门前,吓得连滚带爬向府内跑去。
那管家此时刚好在外院休息,听得门房来报,心下猜测难不成是有什么急事,提前来报信的,不然这冰天雪地的谁会只身骑马赶路,于是急急忙忙向外赶。
还未走至大门前,便见一人牵着一匹气喘吁吁的雪龙驹大步向院内走来。
管家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发现厚厚帽檐下的那张脸,正是孙总管给的画像上的那人——这座宅院的主人,崔九堂。
他吓得连忙告罪,命人将热水和饭食速速备好送去主院。
崔九堂此时已然觉得双臂双腿发软,两胯因这几日不停歇的骑坐在马背上,似乎被摩擦破了皮。
因前几日在客栈中,不便查看,但他自己感觉定然是磨破了,于是冷声吩咐管家再备下些金疮药等。
到了主院,地上烧了热热的地龙,一旁的耳房内洗澡水也已经备好,崔九堂这才脱下满是泥浆的外衣,踏入浴桶之中。
他一直不习惯沐浴时有人伺候,故而吩咐管家听到声音后再进来,于是自己动手将一层层将衣袍解开。
他被冻了几日的手此时有些不听使唤,好似每个关节内都灌了铅,连解扣子这等小事都无法做到。
窸窸窣窣解了半晌还是没有解开,崔九堂无奈只得喊了管家进来帮忙。
管家见崔九堂手上青紫交加,更是在指节处生了几个冻疮,忙接过手,帮他解开衣袍。
上衣一层层顺畅解开,衣物上皆被沾满污雪化成的水,崔九堂让他将那些衣袍扔掉,只留下那件火狐锦的小衣。
但是在解开裤子时,管家这才发现,他的两胯皆被磨破了,那里的血迹反复干涸后与亵裤紧紧黏在一起,难以分开。
管家正欲唤府医前来,却被崔九堂制止了,他轻轻拉扯住亵裤,将它硬生生与自己的皮肤撕扯开,只疼的他满头满脸是汗。
管家在一旁炸起一身鸡皮疙瘩,简直不忍直视,对这个主人有了新了认知,他连忙拿出药粉等替崔九堂上药。
因伤处在两胯,泡澡怕是不能了,于是崔九堂便用热水搓洗着身体,尽量避开伤处,
如此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方才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