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迎他?”
在佛堂内捻着香的文瑜眉梢微挑,轻声问了一句。他恭恭敬敬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内,又不紧不慢躬身拜了几拜后才站了起来。
前来报信的小厮又重复了一遍白易之说的话,文瑜接过一旁丫鬟递来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后道。
“走,去看看他今日耍什么花样?”
文欢由两个丫鬟扶着从马车的木阶梯上走下,抬头望向面前的宅邸。
北方的建筑与南方的就是不一样,高阔的廊柱,方正的青石交叠坐落,房脊之上飞橼斗拱,大气明朗,各色脊兽被这场雪掩盖,已然看不清模样,隐隐绰绰在屋脊之上呈错落有致之态。
门房见从白二爷马车上下来了一绝色美人,也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偷偷向这边看来。
不多时,杉木的门扇吱呀一声打开,一名意气风发的少年从院内阔步走来。
少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白易之身边的文欢,正有些神色惊疑,忽见她扑闪着一双桃花眼抬头望向自己,那双眼睛几乎是与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心中那几分不确定即刻变为了肯定。
十七八岁的少女如抽条的杨柳,细细袅袅,身姿纤长,眉眼与母亲极为相似,只是比母亲更为柔和。那一张杂糅了父亲母亲所有优点的小脸如女娲精雕细琢的一件作品,令人赏心悦目,不愧是他侯府的人,这容貌身姿气度,整个辽州也找不出第二个。
少年盯着文欢的同时,文欢也在打量他。
这人身丈七尺,剑眉凤目,可以看得出面容与父亲相似的地方更多,他应当日日在外奔波,故而肤色是健康的麦色,不似爹娘那般白皙。
文瑜只是看了一眼便确定,眼前这少女便是父亲前几日刚传来的信中所写的,前来“侍疾”的妹妹。
其实妹妹之所以来辽州的具体原因他也不甚清楚,只是见父亲的信件中描述的隐晦,便知道其中定然有些不可直说的原因。
只是妹妹如何与白易之一同到了辽州,这倒是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他快步上前,白易之以为好兄弟是对着他来的,伸出双臂,没想到文瑜竟像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从他身边略过,大步向着他身后的文欢走去。
他满脸笑容,“文欢妹妹,我是你兄长文瑜,一路赶路累了吧,快进府中休息休息。”
说罢便拉着文欢向院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嘴上不停。
“前些日子我收到爹娘的信后便日日派人在城门处等你,可能是他偷懒了,没时时刻刻看着,待他回来我定责骂几句。”
“祖母这些日子还未病愈便日日往那小佛堂跑,我说了多少次也不听,今日你来了,定要好好劝劝祖母。”
“你爱吃锅子吗?我们晚上吃个团圆饭,热热烫烫的吃上一顿,保准你这一路的疲惫全都散尽。”
“...”
文瑜带着文欢便踏进了院门,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白易之,白易之也不见外,轻耸了耸肩,自顾向府内走去。
府中的管家此时才得了信,气喘吁吁从院内跑来,招呼着众人安置。
文欢听着兄长这番唠叨,心下并不觉得烦,相反,她还觉得很温馨,上一世与这位兄长说过的话不过三两句,并没有感受过有兄长是什么样的感觉,今朝体会,顿觉新奇。
她笑眯眯点头应是,还时不时插几句进去,二人虽十多年第一次相见,却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叶是老夫人父亲的姓氏,而这叶府便是老夫人的父亲原先在辽州的祖宅,已然在辽州屹立多年了,这里的一砖一瓦,皆留有时光的印记。
进大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刻字座山影壁,绕过影壁墙,便是通往内院的垂花门了。踏入内院,两侧皆是抄手游廊,一直延伸至内院正房。两侧分别是是东西厢房,宅院古朴雅致,虽不似京中侯府那般巍峨华丽,但也别有一翻野趣。
地上的雪皆已被打扫干净,依旧能看出春夏时分这里草木旺盛的痕迹,只是有些冷清,文欢暗暗看了院内的两颗樱桃树,思量着开了春可以在这里搭建一座秋千。
文瑜将文欢带至了东厢房,让她和丫鬟们安置一番,祖母此时应当也在小憩,让文欢也休憩一番后再去拜见祖母。
文欢乖乖点头应下,文瑜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妹妹,心下顿生爱怜,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给她。
“这点银票你先拿着,若是不够花,随时来找兄长。”
文欢推辞了一番但还是没有推辞成功,文瑜一把将银票塞进天初手中,让她拿好,随即说是好兄弟白二还在外候着,大步向外院走去。
文欢看着天心手中那些银票哭笑不得,果真是侯府血脉,这个上来就塞钱的行为与侯爷爹如出一辙。
她随即让天初将银票收好,仔细打量起这东厢房来。
房内布置简洁,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清一色的梨木家具,左边是一张暖炕置于轩窗下,右侧则是放置了一张梨木桌案,一旁还竖立了一架大的书架,作为女儿家的闺房来说,少了些许婉约,倒是多了几许读书人的文雅。厢房右侧竟还有一间耳房,文欢将这耳房留给天初二人居住。
她很是喜爱这间厢房,坐在梨木桌案前,摸着这张满是岁月痕迹的梨木桌几,心中满是对新生活的期盼。
文欢的行李等已经被送了进来,天初和天心二人忙着收整行李,铺床叠被,因为呆的东西也不多,不多时便收整好了。
三人都有些乏累,于是关了厢房的门,躺在床上休憩起来。
华灯初上,月明星稀,府中的大管事秦年前来传话,说是晚膳好了,请姑娘去正房用膳时才发现主仆三人竟还齐齐睡着,轻轻叩门,三人这才转醒。
天初急坏了,忙替姑娘更衣绾发,扑粉画眉,毕竟是到了辽州的第一顿饭,便因睡觉而迟到了,若老夫人是个难相遇与的,仅因此一条便可治姑娘一个不敬长辈之罪,但今日见府上大公子还算好说话,希望他到时能帮着美言几句。
文欢心下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日便家宴迟到,确实有些不好,可能是一路舟车劳顿,乍然在这舒舒服服的暖炕睡了一觉,险些没爬起来。
秦管事见主仆三人火急火燎,怕她们急着自个,忙劝道。
“我家老太太一向松泛,此时怕也是刚刚从小佛堂回来,姑娘不必着急。”
文欢听了秦管事的话,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气,但也手脚麻利收拾好自己,拿着汤婆子便向正房行去。
穿过抄手游廊,入夜的冷风刺骨,顺着人的衣摆裙边渗透进身体中,若不是临走时天初给她披上了厚厚的绿萼梅狐裘披风,此时定然冷的寸步难行。
很快便到了正房,透过窗棂便可看见房内温馨明亮的烛火,文欢加快了步子。
天心替她撩开了正房门前的帘子,刚踏入房内,便闻到一股令人食欲大开的食物香气,香气中似乎还隐隐有些檀木香,很是好闻。
文欢进了门,便见主位上坐着一位银发妇人,额间带一石榴纹抹额,面容安宁祥和,眉眼带着笑意,看起来便很好接近的感觉。
文欢知道此人应当就是自己的祖母了,于是快步上前,俯身便拜。
叶老夫人轻轻抬手扶起文欢,细细打量了几眼,面上笑意更盛。
“好孩子,长得当真是标致极了,比你母亲年轻时还要俊俏。”
文欢做出一副害羞的神情,“祖母见谅,孙女贪睡来迟,请祖母责罚。”
叶老夫人摸着她的手道,“无碍,你还小,多睡觉长身体,且这数月舟车劳顿,今日家宴能爬得起来已经是不错了。”
坐在右侧的文瑜道,“是啊,我与祖母还想着若是你睡得沉,便将这家宴挪至明日呢。”
文欢此时也察觉到这府上确实松泛,不似在京中时那般处处受拘束,神情也不似刚刚那般拘谨,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叶老夫人又转头问向文瑜,“白哥儿呢?”
文瑜答道,“易之说,今日妹妹刚到,府中定要摆宴为妹妹洗尘,此乃家宴,他便不好再厚着脸皮凑上来了。”
“这孩子与我见外什么,我一向是把他当做与你一样的亲孙子看待,瑜儿,你这就派人把他叫来,他那府上黑灯瞎火的,连个点灯的人都没有,怕是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文瑜听此,带着人去白府请白易之去了。
正房内只剩下文欢与祖母二人。
祖母怜爱的看向文欢,摸了摸她的脸蛋,“我看了你父亲的信,信中隐隐提起了你来辽州的真正情况。可怜的孩子,刚从那虎狼堆出来,还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就被逼着来了这苦寒之地,木秀于林如何就能怪木过于出众了呢?”
文欢忙劝慰,“祖母,我并不苦,这世上有多少女子能像我一样,不只是待在宅府大院内,而是能走出来,见识到这广袤的天地,壮丽的山河,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
叶老夫人听到这番话,顿觉自己这小孙女秀外慧中,是个知礼识度的好孩子。
祖孙二人又亲亲热热说了好一番话,此时,门帘撩起,去接人的文瑜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