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冬日,寒风凛冽,草木寸折。
今日是个极好的晴天,虽说寒风吹的人挺不住腰杆,但透过一碧如洗的天空投射下来的阳光,直直的照射在这北地辽阔的土地上,竟有一种别样的壮丽。
文欢一行人在下船时就已将厚厚的冬装裹在了身上。
她身着浅黄缂丝貂皮袄,外面一袭白底绿萼梅披风,头戴白狐毛的绒帽,毛茸茸的衣领与帽檐间,只露出了一双被冻的水汪汪的桃花眼。
“嘶,这天也太冷了!”文欢微微跺脚,喘出的气似缕缕银丝,很快消散在这广袤的阳光下,她不由得将怀中那个汤婆子揣的更紧了。
文欢自幼在临河村长大,临河村靠近江南,一年四季鲜少有下雪的时候,即便是每年最冷的数九寒天,河流也甚少结冰,故而一时间有些受不住这气候。
天初与天心二人虽是在京城长大,但也从未见过这北地风光。
现这才到了豫州,便已这般寒冷,还不知更靠北的辽州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几人在豫州寻了一处较好的客栈,压镖人和侯府侍卫将部分东西卸下马车后,便各自分散开来去补充物资,顺带给自己充点油水去了。
倒不是说文欢一路苛薄他们,主要是这两个月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行船中路过,十天半月的才能靠岸一次,故而这两个月吃的最多的便是运河中的新鲜渔货。
好在文欢自幼便没有那些挑食的习惯,即便是连吃了两月杂鱼汤杂鱼锅子,她也还能勉强忍受。
但是其余人则有些受不住,最后半个月时,那些人只要闻到鱼腥味便趴在船舱呕吐不止,只得就写干饼窝头等果腹。
整理完主家的物品后,众人便纷纷带着银锞子往城中各个酒楼四散开去。
天初伺候着文欢脱下厚重的披风与外袍,又细细绞了巾子替她净面。天心一边替几人铺床,一边感慨。
“这两个月的鱼鲜直吃的我犯恶心,咱们等会也寻个酒楼,吃些寻常的菜色。”
天初打趣道,“鱼鲜如何就不是寻常菜色了,我听我娘以前说过,有那沿海的酒楼,竟能将鱼虾海鲜等做出好几十种花样来,吃的人人赞不绝口,便是重金都难订到一场席面。”
天心惊叹:“竟能做出这么多种,咱们这些日子天天不是鱼汤便是鱼锅子,想必是没有人家那等子本事,害得姑娘也跟着我们吃苦。”
文欢一边倒水一边笑,“如何就吃苦了,我幼时在村子里,若是赶上年份不好收成不行的时候,便是野菜糊与粗米面馍馍都吃不上,日日有荤腥那已是做梦都求不来的好日子了。”
她从未对二人隐瞒过自己的出生,她们也都知道自家姑娘幼时在乡下吃了好些年的苦,方才被接回侯府的。
二人都面露心疼,天心嘴巴微张,她从未从姑娘口中听过她在乡下时过得日子,此番听后心中对姑娘的遭遇心疼不已。
“不过确实也吃的有些腻了,你们寻个好地方,今日敞头点,姑娘我买单!”
她见二人情绪有些低落,立刻转换了个话题。
天心年纪小些,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听得自家姑娘所言,眉眼弯弯,即刻阴转晴了。
三人收整好东西后便也出了门。
此时已然入了冬,临街的树干皆是光秃秃的,树枝上挂上了各式各样的冰凌。北风吹过,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亮光,一闪即过,华光溢彩。
这里靠山,故而百姓们常以獐子皮,鹿皮等做衣,既能保暖又可防水,故而人人都裹得好似灰熊精一般。
今日风大,那帷帽也带不住了,文欢干脆取下来,只将脸缩进毛茸茸的衣领里,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近日也能要落雪了,呼啸的寒风里似带着冰哨子,割的人脸生疼。
三人好似被寒风推着一般,进了一家看起来很是阔气的酒楼。
门口的跑堂大哥替几人推开厚重的门帘,内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酒楼正中赫然耸立着一个精铁制成的炉子,炉内燃着炭火,炉旁悬挂着一串串烤制的香味四溢的鸡鸭牛羊肉等,整个一层香气扑鼻。
那靠近炉子的几桌客人甚至打着赤膊,在那里划拳喝酒,大口吃肉。
天心从未见过如此粗犷的行为,立刻挡在自家姑娘面前,生怕自家姑娘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那带路的小二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见几人衣着打扮,便知应该是有些身份的贵人,于是径直将几人往二层包厢带。
几人进了包厢,才觉得浑身燥热,忙将外袍等脱下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包房不似一楼那般粗犷,但也与京城华美富丽的风格迥异。
房内地板皆以雪松木铺制而成,上铺设了一层暗红夔纹地毯,踩上去时松软舒适。
桌椅衣架等也皆是一整套松木质地,房间内拐角处燃着一个细长形状的炉子,不知是炉内燃了雪松香,还是这雪松木日日被这热度浸润着,整个房间内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木质香味。
虽不似京中那般风雅精致,却也有一种别样的趣味。
文欢饶有兴致问小二有什么特色菜肴,小二报出了一连串几人从未听过的名字,火炙羔羊、茯苓羊汤、水晶皮冻、奶汤锅子等,听得天心瞪大了双眼,吞咽了好几下口水。
在小二的推荐下,文欢点了那个奶汤锅子,并四五个较为特色的菜肴,又打赏了小二一点银钱,只让他再看着上些豫州特色的糕点来。
小二拿了赏赐,做事更为上心,不过一盏茶工夫,菜便上来了。
那奶汤锅子是用各种山珍野味炖成了一锅浓浓的白汤,盛放在一柄铜锅内,下面燃着炭火,随着汤一起送来的,还有些北地这个季节温室内种植的蔬菜。
因冬日本就不好种植蔬菜,故而这道锅子价格很不便宜,一份竟卖到了一两二钱银子。
饭后,小二又送来了两三碟特色糕饼等,这些糕点大多是以糯米制成,软糯香甜,文欢很是喜欢,走之前又让人打包了些,一起带回客栈。
这是几人两个月来第一次在坚实不晃动的地方睡觉,故而睡得都格外香甜,一觉醒来日上窗棂,鸟雀叽叽喳喳在窗外蹦跶了许久,三人才悠悠转醒。
到了豫州,此时已距京城千里开外,即便太后娘娘手再长,也难以一时间伸过来。
一行人并不着急赶路,而是预备着在此处好好休整一番再继续北上。
在房中休息了两三日,几人才觉得四肢百骸舒展开来。
于是决定第二日午后出发。
随行的镖师前几日就带着人去了城中最大的车马行,北上的马车等都已经备好,只等着第二日出发了。
文欢三人在客栈内无所事事,想着第二日便要出发了,于是用完午饭后,几人又出了门。
侯夫人带的衣裳虽然厚实,在还是低估了豫州辽州等地的寒冷,文欢听镖师们说,辽州城还要再冷一些,故而带着两个丫鬟去了城中的成衣铺子购买些皮毛靴子等。
万事皆备好,第二日用完了一顿热乎乎的羊肉锅子后,一行人又继续踏上了北上的路程。
越往北方越是寒冷,黑硬的土地已经被冻得好似寒铁,车轮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似金属碰撞的。
外面冰天雪地,马车内还是温暖舒适的,文欢在马车内看了半个月的书后,一日午后,正当她捧着刚在豫州城买的《北地堪舆史》读得起劲时,忽听嘎吱一声尖利的锐响,文欢所在的马车轻轻一震,竟是停了下来。
这会值班赶车的车夫与镖师跳下马车,绕着文欢的这辆马车转了一圈,发现竟是轮骨被冻裂了。
另一辆马车中正在轮流休憩的镖师们都惊醒了,从厚厚的车帘内探出头来。
“二哥,这辆车的轮骨冻裂了,赶不了路了。”
那为首的镖师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前路。
此处距离辽州城不过百里,若是顺利,明日午时前定可赶到,可这车轮坏了,仅剩的这一辆马车又无法载得动所有的东西。
只能先走一辆马车,剩余的人在原地守着,等明日到了辽州城后带一辆新的车马来接应。
只是这往复一来至少三日,且这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夜间若是起了大风雪便麻烦了。
镖师苦苦思索时,忽听得后方有一马车赶车的咯吱咯吱声传来。
这辆马车极大,整个车身似有他们的两倍之大,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随着马儿清澈的一声嘶鸣,停在了他们的旁边。
赶车的车夫抖落厚重貂皮上落下的雪粒,打了个哈欠,跳下了马车,搬出了木台阶。
一名身着银鼠裘皮,头戴皮帽的年轻男子从车内钻了出来,顺着台阶一路下来,走至他们一行人的身边。
镖师本有些防备,默默站成一圈将文欢所在的马车围在身后。
那男子似乎没有看见他们的防备,坦然对他们行了一礼招呼道。
“我家主人远远见你们停在路中,猜你们可能是遇到了些麻烦,故而派我前来查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