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与夫人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反应也是与文欢如出一辙。
入宫绝非良策。
中宫现如今已然有了太子,所以即便文欢入了宫,能顺利晋位,再顺利生下孩子,最终的结局也不过就是成为一个老死在宫中的太妃。
候爷夫妇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那种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更不愿就此骨肉分离,于是二人狠了狠心,决心即刻将女儿即刻送出京城。
侯爷在书房内不停地踱步,思考着将女儿送往何处比较安全。
天初和天心二人突逢骤变,在一开始的慌乱后,也逐渐稳下了心神,帮着夫人与姑娘一同整理行李。
正在这时,门房小厮拿着一封信进了侯爷的书房,只说是有大少爷,也就是文欢的兄长文瑜的信。
侯爷此刻心烦意乱,完全没有心思打开儿子的信件,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便放置在一旁。
他刚放下信,又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快步走向案前,将那封信件重新展开,细细读了一遍。
文瑜在信中所述不过几件事,先是最近鞑靼依旧安稳,整个辽州城也算是安宁,自己在这边过得很好,但是在辽州老宅的祖母最近病了,他每旬逢休都会亲自去老宅探望照顾祖母,让爹娘不要担心,还顺带问了那个刚找回来不久的妹妹的近况,以及问候家人安。
不过短短一页纸,其余内容侯爷皆是一眼扫过,唯独在“祖母病”几字上反复斟酌。
他的食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安置女儿的好地方。
辽州。
侯爷文云霆的父亲,也就是老侯爷,是正经的京城人士。但侯爷的母亲,乃是前辽州刺史之独女,后随着其父升迁,便与家人一同搬来了京城。
老侯爷是武将,一生在军营里呆的时间比在家中还久,故而说话做事有些过于直率,且不懂风情,老夫人虽是刺史嫡女,但因家中宠爱非常,加之辽州没那么些规矩,自然也野惯了,故而二人常常因一些小事就吵的不可开交。
除了刚成婚时相敬如宾了一段时间,后一直是争吵不断。
随着文云霆的出生,二人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除了互看不爽外便再无其他交集。
他们一个前院一个后院,一年到头除了年节时会见一面,其余时间也各自乐得自在,就这么过了几十载。
即便如此,老侯爷也不曾纳妾,只是将所有心思全然放在了培养儿子身上。
文云霆也极为争气,在十六岁那年靠着自己科考入仕,并没有依靠家族的封荫。
他一下成了整个上京城所有官宦人家中最有出息的孩子。
老侯爷和老夫人争吵一生,到老了反而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但好景不长,老侯爷在文云霆入仕第二年时便身患重病去世了,侯府爵位也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这个侯府唯一的子嗣身上。
老夫人觉得自己的一生都蹉跎在了这侯府后院,故而在老侯爷故去后,毅然收拾行李回了辽州老宅,说是为家族祈福,自此便再没回过京城。
文云霆的长子文瑜随了自家祖父,自幼尚武,十余岁便自己偷偷跑去了军营,被家中发现时他已然靠着自己成为了百夫长。
夫妇二人拗不过他,只得放手送他去了军营,他自己也争气,硬生生靠着军功一路升至都尉,现被朝廷派去镇守与鞑靼交界的辽州关峡。
侯爷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妥,忙派人去安排去辽州的行程,又给儿子去了信,将文欢不日即将赶赴辽州一事草草告知。
侯夫人得知女儿要去往辽州时,慌乱了一早上的心现下也安定了几分。
虽说辽州苦寒,又与鞑靼接近,但近些年都未曾再出现过鞑靼进犯的事情。
且自己的婆婆与大儿子皆在辽州,宝儿去了那边,只当是替自己孝敬婆婆,侍疾一段时日,这样即使宫中问起,也好有个妥当合适的借口。
她忽而又想起崔九堂此番也是要去辽州上任,不得不感慨丈夫这个决策属实是明智。
于是她擦擦泪,帮女儿准备许多厚的衣物被褥等。
这夜,侯夫人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在桑榆堂内陪女儿呆了这最后一夜。
虽说之后定然还要回京,可谁也说不清楚下一次见面是何时。
楚清一夜翻来覆去,又不敢惊动怀中的女儿。
文欢一夜也未曾入眠,她心中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
天将亮未亮时,趁着城中行人寥寥无几,侯爷与夫人在后门处送别了女儿。
她来不及与崔九堂与崔姨二人道别,只是去了一封信。
皇帝虽贬了崔九堂的官,却没有收回状元府,故而她还是派人将信送去了状元府上。
文欢此行除了带了天初与天心二人外,其余都是侯府的外院守卫。且由于路途遥远,侯爷还拜托友人从镖局寻了几名功夫好的压镖人,一路随行,保护女儿的安全。
这一趟,文欢表面上是为了探望祖母,在祖母身边侍疾,但与她亲近的人都知道真正的缘故。
天初与天心一路上都有些慌乱,时刻将帷帽扣在文欢头上,生怕她被人看出。
反倒是文欢,自出了门后便拿出了上一世独自在宫中时的那份淡然与自立,井井有条地吩咐着下面的人将东西码好。
由于从京城到辽州几近横跨整个大庆国土,若是全程陆路,恐颠簸到最后人会受不了,故而安排的路线是先行水路至豫州,在从豫州坐马车一路前往辽州。
几人登了船,进了舱房,天初小心翼翼将窗户等关上后才敢把文欢头上戴的帷帽去掉。
天心则是找船老大借了炭火,在房中燃起了小炉子,煮起饭来。
“姑娘,行路不便,故而饭食上有些简陋,望姑娘不要嫌弃我的手艺。”
文欢看了一眼菜色,应季的瓜果,晶莹的粳米饭,还有一盅甜的汤水,如果这都叫做简陋,那自己上一世在宫中吃的算是什么?
她让二人把饭菜放在房中最大的一张桌案上,二人刚准备站在一旁伺候她用饭,却被她一手拉住。
“坐下一同用饭吧。”
二人忙摇头,天心更是涨得脸通红。
“姑娘,这,这饭菜是不合您的口味吗?”
文欢摇头,“你们愿意陪我一同来这辽州我已是很开心,你们真心待我,我必然也真心待你们。”
二人虽还是有些犹豫,但还是经不住文欢再三规劝,终是坐在一起用了饭。
在船上的时间过得很是漫长,每日除了在舱房内读书习字,便是坐在窗边看着江水翻涌。她又不爱做那些针线活,只能日日将心思放在书本上,一路下来,竟通读了所带的所有书籍。
两个丫鬟也呆的无比烦闷,但又不敢随意外出,只得趁着船舶靠岸补给物资的时候轮流下船,买些瓜果蔬菜等。
两个月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待到到达豫州下船的那日,文欢久违的再次踏上土地,竟脚下虚软,险些跌倒在地。
这时,旁边有一个人忽然伸出手扶住了她。
文欢带着帷帽,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只听得那人声音舒朗。
“小心。”
一旁的天心如临大敌,忙将自家姑娘拉至自己的身后,虎视眈眈看着那人。
那人也不欲计较,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后便转身离去。
天心见他走远,长长舒了一口气,文欢见她一路谨慎,现如今都离京城这么远了还没有松下来一点点,不由为她觉得累,轻声劝她不必如此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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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一个月前,宫中便下了选秀的消息,如燕离那日所说,在选秀消息放出的第三日,一道宣侯府三姑娘入宫的太后懿旨便到了安远侯府。
侯夫人楚清亲自入了宫,与太后解释,只说是自家婆母病重,文欢替家中去往辽州侍疾了。
太后自然不信,冷笑着说他们侯府现如今胆大包天,竟敢拿这种事情搪塞自己。
楚清不慌不忙,将自家婆母病重后想见自家孙女的书信呈给太后。
书信是文欢走前便伪造好了的,此时拿出来,无论太后信与不信,至少面上不会再为难他们侯府。
楚清刚从太后的慈宁宫走出去,一旁屏风后,柳思文面带憎意从后走出。
太后微微斜睥了她一眼,“哀家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竟非要让她一个已经定过亲事的女子入宫,且她那模样,入了宫只怕会给你自己添麻烦。”
柳思文立马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姑母,这文三姑娘向来跋扈,明里暗里不知道欺负过侄女多少次,我便想着她若能进宫,在姑母您的手下面,必然会学会低头二字。”
太后对自家人一向护的紧,也愿意给自家孩子撑脸面,故而柳思文月前求到她面前时,她未加思索便答应了。
这安远侯府一向爱与忠勤伯府作对,能磋磨到他家的女儿,太后也欣然乐见。
只可惜,这文三姑娘运气属实好了些,还未来得及入宫便已经不在京城了,此番就当她逃过一劫。
但下次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