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珍带着吴喜进了苏克勇的院子。
这处院子的大小与陆元珍的相差不大,只是没了那些花丛和树荫的点缀,光秃秃的院子显现出几分空荡和寂寥。
院子外有一个仆人在守着,只是早已跑到不远处的亭子里猫着了,还是他们进了院子后听到有人叫唤,回头一瞧,才见那人匆匆从亭子里跑过来。
不过三言两语,门房便与其勾肩搭背走开了,临走前只随意叮嘱他们别乱跑。
陆元珍没应声,漠然地掠过寂静的院子,走到了半敞开的房门前,迟疑了一下,礼貌地敲了敲门。
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区域的静谧,又很快重归平静。
里头始终很安静,没有半点声响,陆元珍这次没有再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一进到屋内,陆元珍便皱起了眉头。
这间屋子似乎常年背阴,人一进到这里头便能明显感觉到骤降的温度迎面包裹而来,那种湿冷的感觉让人浑身不适。
她扫了一眼简陋的屋子,并未见到人影。
依照马凡的说法,苏克勇是受了重伤,可这屋子里却没有药味,只有阴冷的湿润空气在鼻尖萦绕。
“有人吗?”
陆元珍试着高声问道。
吴喜的目光在不大的屋内扫了一圈,谨慎地走到陆元珍身边,低声说道。
“东家,那里。”
陆元珍顺着吴喜的示意看向内室,内室被暗红色的幕帘所遮挡,只露出来下方一角,能看到一只随意摆放的鞋子。
她迟疑了一下,正要迈步向前走,吴喜便先她一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将那幕帘拉起,探头往里扫了两眼后,便直接将那幕帘团起来打了个结,侧身示意陆元珍入内。
“东家,苏家小子在床上,看样子是不好了。”
陆元珍听到这话,心下一突,几步跨进内室,在看清楚床上苏克勇的模样后,便理解了吴喜的意思。
那架子床的帘子不知道经受了什么风波,被撕扯破坏的薄纱只剩下一半挂着,另一半被撕扯到了末尾,随意地堆在床脚。
苏克勇就这般躺在床上,盖着一条薄毯,头上包裹着纱布,双眼紧闭,脸色青白。
要不是他的胸脯还有起伏,陆元珍甚至有一瞬间以为面前这人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陆元珍来之前倒没成想会见到这副场面。
毕竟这些高门大户最看重脸面,就算府内有些龌龊也不会放在台面上,更何况苏克勇是嫡子,就算再受刁难,也不该对他的性命下手。
眼见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从跳脱顽劣的模样在几日的功夫里变成这幅垂死的容貌,陆元珍即使对苏克勇并无多余的感情,也难免有所动容。
“先去请大夫过来看看。”陆元珍冷着脸说道,“从外头请,尽快。”
陆元珍直接将腰间的荷包丢给吴喜。
吴喜也知晓如今事态紧急,当即点头应下,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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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厅内,林夫人林姿洁坐在客座,出于避嫌,苏恒的夫人林丹萱此时也在屋内,苏恒斟酌着她的神色,待林姿洁坐定后,便先一步开口问道。
“林东家日理万机,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林姿洁手中的铺子,最有分量的当属这锦泾镇最大的钱庄。
身为锦泾镇的商户,苏家家大业大,开支自然少不了,为了铺子周转,更是为了公账里头的油水,苏恒每年都会从钱庄里贷一部分银钱,走公账,不可避免地与林家有诸多往来,但林姿洁亲自登门的情况,却是几乎没有。
苏恒见到她,第一反应是那欠贷出了问题,大脑里闪过那账本上繁杂的数字,却没成想林姿洁开口时,却牵出了另一个早已蒙上灰尘的名字。
“这锦泾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来耳听八方的苏爷已经知晓我那苦命儿子的事情。”林姿洁慢条斯理地说着,“就在昨日,我已请了陆元珍陆娘子,为我儿子绣个吉祥图,好淘换一下我那儿子身上的晦气。”
“陆娘子性子良善,我就喜欢她这样的孩子。谁要是动了她,便算是动了我林家的人。可这世上就是有那等不长眼的家伙,仗着背后的支撑,便随意磋磨旁人。”
林姿洁声音里听不出起伏,却无端地让人感到紧张和压迫。
“想来苏爷还记得您在外闯荡的弟弟吧?”
林姿洁直视着苏恒,看着他从迷惑到恍然,接着嘴角便朝下弯去,脸色也紧绷起来。
“您是说苏庆?他又做什么事了?”
苏家在将苏庆明里暗里赶出去后,便将这名字当做了忌讳,生怕说出来染了污秽。
如今再次翻了出来,却是无需深挖便已先行认定他犯了过错,可见其当年的恶劣性子早已深入苏家人的内心。
林姿洁顺了顺鬓角,慢慢站起身来:“我这人贯是不会讲故事。若是苏爷有心,那消息自然会吹到您的耳朵里。我人言轻微,只是先来给苏爷提个醒。要是这事没个满意的结果,那我少不得亲自动手将事情摆正,到时候要是多有得罪,还请苏爷别怪罪。”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苏恒背脊发凉。
要是林家决心与他们对着干,不说苏家落在他们手里的辛秘,只说这钱财命脉一掐,怕是许多生意会出现问题。
苏恒还想试着说些挽回的话,探探这里头的纠葛,可林姿洁将话撂下后,自觉已经做到了多年生意伙伴该尽到的通知义务,转身径直走了。
苏恒还想跟上,却被妻子林丹萱一把拉住了。
“你还追上去做什么?惹人烦不成?”林丹萱面色阴沉,在心中的着急和愤恨催促下,话也不大客气,“难道你还没听清楚林夫人话里的意思吗?”
“林夫人的性子你也清楚。眼下说什么都没用,赶紧派人出去了解清楚你那不争气的弟弟到底又做了什么龌龊事!尽快将事情摆平才是!”
苏恒听到妻子的话,焦急下的盲目和慌乱渐渐平息,他沉着脸点头,咬牙恨道:“当初我就说决不能让这家伙逃出去。这家伙只会给苏家惹祸!可老太爷就是不听!”
苏庆虽说在苏家一众孩子里并不突出,但奈何这人皮相好,得了老太爷的青眼,愣是在惹了祸事之后用分家的法子给保出去了。
林丹萱拍了拍他的手,目光往待客厅里伺候的奴仆身上扫过,无声地摇了摇头。
苏恒当即噤声,面色带了几分气恼后的血红,他一甩袖子,匆忙离开,赶着去收拾那随时落到他们头上的烂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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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喜很快便在附近找了个大夫,可一听到要去苏庆的宅邸,那大夫便有了退意,最后还是吴喜好说歹说,半哄半扯地将人带到了苏宅。
进门前,又冒出来一个吊梢眼的门房,要笑不笑地拦了他们。
吴喜原还想着硬闯,后想到陆娘子的嘱托,还是黑着脸又给了一次赏钱,这才得以带着忐忑的大夫一路飞奔而入。
“东家!人带来了!”
吴喜直接闯入那间屋子。
这一路过来,他不是没遇见苏家的仆人,只是他们在见到他往苏克勇的院子赶后,都只是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瞧,却并不过来阻拦。
吴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因着前头还有陆娘子在等着,便只装作没瞧见这群人的目光,一路蒙头往里走。
陆元珍听到动静,主动迎了出来,却见吴喜抓着那名大夫的胳膊,身上还背着药箱,面容是一派的沉稳,可那跟了一路的大夫却是累得气喘吁吁,面色涨红,额上冒着细汗,见了陆元珍也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元珍连忙走到桌边,想要倒杯茶水给他,却倒了个空。
“……”
她似有所感地拿着茶杯调整了下方向,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光线,轻易便看清了杯底积攒的一层薄灰。
陆元珍:“。”
静谧的空气漂浮着,又在转瞬间被打破。
“大夫请这边来。那孩子就快死了。”
吴喜见陆娘子望过来,当即自觉承担起招待的活,两手揽住大夫,动作看似搀扶,实则半是拉扯半是架着,直接将人给带了过去。
大夫好不容易在床边坐下,痛苦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本想开口训斥一下面前这个要了他半条老命的冒失后生,可在看清楚床上那瘦小青白的身影后,那些话便又无声消散了。
大夫肃着脸伸出手去,先探了探苏克勇的脉搏,赶路的急促呼吸慢慢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眉头紧锁地把了会脉,终于开口道。
“把人扶起来看看。”
大夫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吴喜本能地先去看陆元珍,见她点了点头,这才上前将苏克勇抱了起来。
大夫将苏克勇头上简陋的包扎拆开,轻手轻脚地掀开那后脑勺因血痂而结成一块块的头发,在看清伤口后,不免倒抽了一口气。
“大夫,情况如何?”
陆元珍不由得走近了一步,开口问道。
“这孩子后脑伤得厉害,又长时间未得到妥善的处置,这会儿怕是……”大夫摇了摇头,停顿片刻才下了定论,“凶多吉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