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意怔怔然转过头,以为他说的是喜欢诗词会,于是点了点头。
谁知,裴彦如玉的面庞却乍然浮现出寒冽的冷气,如坠冰窟,眼眸里的潭水也深不见底。
这副神情像生气的样子,又像不开心。谢云意实在不解其因,他最近总是外露这样的情绪,咽了咽口水,想要询问,但裴彦已经在向前走了。
谢云意目光注意落在不远处一个卖绒花的摊贩上,那小贩见谢云意似有要买的意向,对她吆喝招招手。
于是她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从前在谢家的时候没空出来,绒花什么的也只有在书中才能看到,今日亲眼见了,还是十分稀奇的。
谢云意在摊子上挑挑拣拣,最终择了一朵藕粉色的簪发绒花,花芯里面还嵌着白色的珍珠,清纯丽质。
正要付钱,一只苍白的手伸了过来,手上捏着一锭银子,裴彦神态自若地撂下银子:“这些,都要了。”
摊主连忙鞠躬道谢。
不过都是些寻常绒花,这锭银子足够买下所有了。摊主将绒花都打包好,装起来,还塞了一根木簪子进去。
递给了谢云意。
她道了声谢,也不扭捏,默默接了过来。
平常在太师府接触到的都是些金银首饰,没怎么戴过这种民间流行的簪发绒花,谢云意有些新鲜。
反正也不算花太多。
裴彦垂眸看了看谢云意的手,虽然绒花轻,但加起来也是不少数量,她皮肤娇嫩,拎着容易在掌心留下红印子。
于是伸手,把袋子从谢云意手里接了过来。
接的时候,裴彦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谢云意先是一颤,随后故作镇定地把袋子递了过去。
他们是夫妻,他帮她拿个东西也很正常。
裴彦大步流星向前走,谢云意紧随着他,但少年腿长,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情急之下,谢云意拉住他的手道:“你等等我。”
裴彦脚步一顿,努力忽视手上忽然传来的温热,没松手。
“嗯。”
他慢了下来。
见裴彦当真放慢了脚步,谢云意松了口气。
她将少年拉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四下确认没人走过来后,靠近她问:“你怎么了?”
既然二人是夫妻,那么最好就是有话敞开了说,不要憋在心里,这样谁都不好受,还会失了夫妻间的情分。
裴彦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眼神似有焦急,也有担忧,那双杏眸像是小鹿的眼瞳,清澈灵动。
先前裴彦确定他对她只是欣赏,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现在,他感到自己心底有了别样的情绪,会随着她的情绪变化而变化,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这分情绪代表着什么。
裴彦坦然接受自己的变化,却不曾想谢云意会承认得这么果断,当着他的面就说自己喜欢弱柳扶风的书生。
沉默了半晌,裴彦略带僵硬地道:“没什么。”
少年衣袍因打斗而沾染上了丝丝灰尘,气度丝毫不减,鼻峰如山峦般挺立,桃花眼修长深情,没表情的面庞上谪仙气质卓越,流转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谢云意盯着他看了半晌,微微被这姿色迷惑了心智,睫毛颤了颤,忽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触感犹如冬日的雪花,轻轻柔柔,转瞬即逝。
裴彦指节扣在身后的墙壁上,没料到她忽然有这样的行为,一时哑然无声,反应过来后,微恼道:“你做什么。”
谢云意亲完就往后退缩了,她低头道:“如果你是因为那天被迫亲了我不高兴,那我还给你。”
“……”
她又补充道:“不要生我气,也不要讨厌我。”
耳边的风沙沙作响,枯黄的树枝在地上形成一个卷帘,雨已经停了,雪还在继续下,铺天盖地都是白茫茫的。
伞丢在酒楼了,好在到处都是卖油纸伞的商贩,裴彦一言不发付了钱,买了两把伞,递了一把给谢云意。
她没接。
裴彦终是道:“为什么不接?”
谢云意没撑伞,的额头和肩上都有了雪花,还没完全融化,一枚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睫毛上,睫毛微颤,让她觉得有些难受。
刚想抬手擦拭,裴彦就下意识抬起了胳膊。
还没碰到她的脸,她就有些呼吸急促了。
“我自己来。”她说。
裴彦冰着脸收回手,实视线移他手上的绒花,他从里面挑了一朵烟粉的拿出来,问她:“不戴吗?”
谢云意接了过来,将绒花小心翼翼别在耳后,不小心上面的花针扯到了发丝,嘶一声低叫了出来。
她倏然抬头,发现眼前少年脸上有一抹转瞬即逝的担心,但这分担心很快就如烟火湮没在大雪之中,消失不见 。
以为是错觉。
眼前只有成片成片的大雪,将身后的青墙淹没,雪花飞舞到睫毛之上,她轻轻眨了眨,让雪花抖落。
裴彦倏然将一把伞随手放在墙角,只留了一把伞在手里。
油纸伞有十二竹骨,伞面很大,足够容下两个人。
遮住了漫天雪花,只有缕缕冷风吹在脸上,凉意从右侧吹过来,被身边的人全数挡住。
走了好一会,到了谢茹夫妇二人开的医馆。
大门紧闭,路过的人只看几眼,跟并肩而行的同伴低语几声,就又匆匆离去。
谢云意握紧冰凉的门环扣了几声,一个身穿布衣的女子缓慢开了门。
头发上沾满了白雪,又佝偻着身子,起初她还以为是个白发老太太,谁知那人抬了头,眉眼秀丽,眼神清明,竟然是谢茹。
谢云意惊了一跳。
“姐姐?”
须臾之后,谢茹直起了身子,也有些欣喜。
谢云意连忙道:“你的腰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
谢茹笑着道:“没有,别担心,我就是刚才看到外面下雪了,就想把前院盆栽搬到屋里,然后不小心睡着了,还有些懵然而已。”
谢云意半信半疑道:“真的吗?你万万不要骗我。”
“放心吧。”谢茹视线往旁边偏转,落到面无表情的裴彦身上,微微点了个头:“裴小将军。你们一路上累了吗,先进来坐吧。”
当初顺着杨含山那条线索查,查到谢茹医馆,但朝廷寻常不会让女子入狱,因而谢茹如今依旧平安无虞。
方才在路上已经吃过了,谢云意婉拒了再用饭,便在客堂交流。
看到姐姐并无不妥,她才定了定神,但心中始终提着一口气,憋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问出口:“二姐姐,你实话同我说,你要雪莲花作何用?”
谢茹面色一僵。
谢云意咽了咽口水,偏头一看,裴彦好像不感兴趣一样并不说话。
她没得到答案前,就仿佛在火上烤。
谢茹深吸一口气道:“既是自家人,我自然是不瞒你,只是,我知道的东西很少,恐怕对你们查案也没什么帮助。”
“早在几年前,我郎君这间医馆就会从西域引进药材,很多都是朝廷禁药,不入明面上账本的,我也是偶然间在床底看到了暗账,才发现了端倪。”
“后来郎君同我说,买这些药的是个大买家,我们家这间医馆虽够开销,但我郎君并非节俭之人,因此……极需要那些银子。”
她说得诚恳,语气间也有尴尬交错,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雪莲花也是那客人所求,我并不知因何而用,只是我郎君得知我知道这些后,就开始威胁我。”
先是和他一起上这条贼船,后来再逼着她写信去裴家要雪莲花。
桩桩件件,都会让她难以逃脱罪名。
私自售卖朝廷禁药是大罪,不论是否知情,都要遭受牢狱之罪,甚至死刑。
谢云意沉默片刻,杏眼颤了颤,道:“姐夫那日没来参加消寒宴,也是因为要去谈黑色生意?”
谢茹缓缓点头。
谢云意只觉得头疼,重重地阖上眼皮,眼前一片乱麻,登时感到头晕目眩。
裴彦此时忽然开口:“卖了多少银子?”
这一句话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寻常询问,两个人此时都转头看向他。
后者倚在椅背上,举止懒散,眼神里透着漫不经心,拿起一旁青瓷的茶杯摇摇晃晃,茶水一滴未曾撒出。
谢茹卡了一卡,极艰难地道:“……我不知情。”
都是她郎君变卖的。
“这算是我的错,我不该受他胁迫就妥协。”谢茹低低哭泣:“但我也实在不愿再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你们抓我去报官吧。”
谢云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求助似的看向裴彦。
裴彦接收到了她的目光,沉默片刻,站起身来道:“此事日后再说,先告辞了,谢二娘子。”
谢云意如释重负也跟着起身。
二人往外走,临到门前,裴彦忽然转头似笑非笑道:“二娘子脚底的泥泞似乎和前院的泥不是同一种颜色。”
谢茹身子慢慢僵住,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微微一笑:“许是走动时不小心沾上了别处的泥土。”
裴彦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门后,谢云意立刻问道:“怎么了?”
她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方才裴彦临行前的那一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等找到实证后我再和你讲吧。”他不习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通过猜测做事,顿了顿,犹豫着缓慢挤出一句话:“还有一件事。”
谢云意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茫然问:“什么?”
雪越下越大。
落在额间化作水滴往下淌,裴彦桃花眼中渐渐有了雾气,他轻声道:“我自始至终都不是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他不希望自己被困在情爱之中,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因误会而难过。
今天是别扭小裴vs直球小谢。
这个时候需要二皇子来助攻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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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