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十几日,都无所事事。春园的小院里新建了一个秋千,不下雪的时候,谢云意就坐在秋千上,看云卷云舒。
天明天暗,仿佛只是弹指间。
冬日的白昼很短,她捧着一本书,能从晨光初起,到星光璀璨,直到久坐双腿泛麻才起身回屋。
姑苏的冬天,烤着火炉,吃着烤红薯,由心到外都没那么冷了。
谢云意常和裴彦下棋,她棋技高超,带得裴彦也进步神速,而她也学会了将兵法融入到棋盘之中,有了不同下法。
只是,裴彦常常出门,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更多的是同灵芝一起做游戏,灵芝通懂诗酒花茶,两个人有话可谈,有事可做。
他们在下雪时将雪用特殊的方法保存起来,取春园里的腊梅花煮雪烹茶,梅花相伴,悠哉快哉。
既是打发时间,也是享受生活。
灵芝用蒲扇掌控着炉火的风,好奇问道:“娘子,你对裴郎君是什么感情呀?”
有时裴郎君受伤,娘子像是自己受了伤一般难过,但郎君不在府邸的时候,娘子又仿佛无事人一般,连想也不曾想过他。
灵芝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不曾懂得男女之情,便更加好奇了。
谢云意呢,一听这话,写字的手一颤,直接将笔画歪了,笔墨在宣纸上划出了很长一道线。
她定定神,若无其事道:“寻常夫妻之情。”
灵芝咂舌道:“夫妻之情也是不一样的,有人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有人相敬如宾如同陌路,娘子是哪一种?”
谢云意卡了卡,垂眸不语。
她自是欢喜的。
夫君貌若潘安,斯文有礼,行为举止得体非常,既有少年的桀骜不驯,又不失文人风度,是极好的一个人。
只是她在旁人面前总是害羞的,不好意思直截了当说出口,便囫囵道:“就……还好吧。”
灵芝没听明白地“啊”了一声。
谢云意看着灵芝手边火势渐大的炉子,连忙岔开话题:“注意火候。”
灵芝被吓了一跳,很快就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谢云意松了口气,换了一张宣纸开始重新誊写。
只是她注意力已无法集中了,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全是裴彦练剑时的身影,冷峻凌厉。
索性就放下纸笔,不多想了,慢慢喝着茶。
谢云意时常想,要是能够一辈子过这般悠闲自在的生活就好了。
不求琴瑟和鸣,只求岁月静好。
……
青龙殿。
上官延一身素衣,洗干净手后去拿桌上的几封信,没有快马加急的标识,他慢悠悠拿到手里。
忽然,他视线落在被压在最底下的一封信里,信封雪白,然而末角之处,却有一枚极浓艳的海棠花。
栩栩如生,妖艳异常,和谢云意脖颈上的一模一样。
上官延动作一顿,自然伸手过去,将印着海棠花纹的信笺打开,里面的内容只有短短几行,但足以震惊所有人。
他瞳孔骤然睁大,尽是不可置信。
【谢三娘子身上胎记为海棠醉,配以芸滕草焚烧,初回燥热难耐,次回如同醉酒,第三回无症状,但需通过行房解毒,否则一月后暴毙而亡。】
海棠醉是什么?
上官延沉着脸将这封信翻来覆去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信息,目光犹疑看着白纸黑字,最终将信放回桌上。
心中踊跃不止。
先不说这上面说的是否为真,要是真的话,上回见到她的时候,海棠未消,是不是说明……她没有和裴彦圆房,她还是,还是……
那实在是太好了。
他们之间并无感情,只是联姻。
上官延来回在殿中走,眼神停留在信上,果断吩咐属下:“去约谢三娘子相见,就说有要事相商。”
属下立刻飞身而出。
上官延揉了揉眉心,纵然这是一大喜事,但他还没有全然被冲昏了头脑。
进入他殿中的东西都是经过审查的,是谁寄来的一目了然,而这么一封特别的信笺竟无人通报就能出现在此,这说明了什么?
他身边有旁人的内应。
不论那人的主人是谁,也不论他们有什么目的,侵犯了他的领域只有一个下场。
死。
他会抓一个活口,然后狠狠折磨。
桌上摆放着的烛台明火摇曳,上官延冷着脸将烛台举在身前,随后直接将烛台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地板上遍布着烧焦的痕迹。
此时一个暗卫就单膝下跪在殿外大喊道:“殿下,董小五自尽了!”
半晌过后,上官延眸光一动,死士?
“知道了。”他说。
死了也好,省事省心,上官延身为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自幼身边就被人或明或暗塞了不少人,他会用刀挑断他们的脚筋手筋,哪怕死了也不例外。
处理完后,他焚香沐浴,换了一件新衣,对着铜镜微微一笑。
谢云意定然不会答应赴约。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赴约同他相见呢。
……
这时一个衣着干练的丫鬟过来通报,仔细看着谢云意神色道:“夫人,二皇子殿里来人,说有事相商。”
灵芝蹙眉道:“这也太荒唐了,哪有外男单独约见已婚妇女的。”
谢云意亦觉得极不妥当,这事要传出去,世人总归是揶揄女子的,而对男子都是当一件风流韵事说出口,上官延如此行事,实在是荒唐。
“你去回话,说若二皇子有事相商,就去找裴郎君。”
那丫鬟看了她一眼,点头应是。
原本谢云意以为二皇子的人还要多话,谁料没了下文,倒是有些惊讶了,她只当是他无聊生事,并未放在心上。
她抬手掌心朝上,感受着温暖日光:“春园是真好看,虽然取这个名字,但我还没在这里度过春天,是真想知道这里春天会开什么花,长什么草。”
灵芝笑嘻嘻搭话:“明日除夕,后天就是新年了,离初春也不远了。”
谢云意也笑,她盼着春,也盼着来年顺遂。
*
除夕。
谢云意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春园众人去集市上采买。
所谓年味,凡事亲事亲为最佳,这样才有过新年的雀跃,她坐上府里最大的马车,没有坐船,而是走陆路绕着去了集市。
裴越早在两日前就买了爆竹灯笼,新衣新鞋也都做好了,他是绯红缂丝云纹鹤氅,她是桃红缕金并蒂莲纹苏绣褙子,下衬莺色祥云纹马面裙。
都是些温婉大方的颜色。
谢云意今日便买一些果子糕点,再换一些器皿,顺道买些花——她不舍得摘春园的话,平日泡茶也只是剪落花。
但过年嘛,自然是需要开在枝头红艳艳的花才好看。
街道熙熙攘攘,万人万颜色,仿若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树梢上不知挂着什么发光的东西,在白天也能明亮。
家家户户门外都挂着红灯笼,人人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更有代表吉祥的瑞兽表演,洋洋洒洒一片红绸带。
谢云意满满逛着。
买了十几箱东西,花掉了不少银子,但她也确实许久未曾这么开心过了。
很快就到了夜晚,她亲自去膳房做了最擅长的桃花羹,留出两碗等裴彦回来一起吃,其余分给了身边的丫鬟。
只是一直等到戌时,裴彦还没回来。
膳房做的菜已经不再热了,灵芝吩咐厨子先把大菜拿去温着,谢云意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块糕点。
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见到裴彦人影。
谢云意正准备先叫膳房煮碗面食吃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她倏然抬起头。
入眼的是一个清瘦男子。
莫辞匆匆过来,道:“夫人。”
谢云意问道:“郎君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莫辞脸上就浮现出了一抹尴尬,摸摸鼻子道:“郎君说今日可能要晚点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让夫人先自己吃……”
谢云意呆滞在原地。
这可是年夜饭。
但很快,莫辞像是有急事的样子,说完就走了,一阵风刮起,谢云意拢紧衣裳。
她这么多年,第一次独自吃年夜饭。
从前在谢家的时候有父母陪着,纵然谢太师古板严厉,但在新年这几日也是脸上常挂着笑的。
灵芝看出谢云意的思家,安慰道:“主君和夫人一定也在思念娘子,等到明日便能见到了,不知夫人会给娘子准备什么好吃的?”
谢云意扑哧一声笑出声。
想到父母,原本谢云意鼻子发酸,好在明日拜年时就能见到了母亲了,她心情这才好一点。
今晚她吃了很多东西,吃完之后回西厢房歇息,没有直接进房,而是先在厢房外面小院来回走动消食。
头顶有簌簌声响,谢云意以为是风声,就没多在意。
风声微起,空气里渐渐充斥着不对劲的气味,几滴水从天而降,落在发丝之上。
谢云意起初还以为是下雨了,可抬头一看,天空宛如刚被洗濯过的天青瓷盘,不染一丝尘埃。
这才发觉,似乎这些水的气味不大对,不是水,反而像是……油。
油???
谢云意面色苍白往后退了几步,只见更多的热油从屋顶被人泼洒而下,沿着檐角滚滚滑落。
几个身形高挑的黑衣人肆无忌惮站在屋顶上,一人手拿一只桶,用黑色巾布蒙着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身上空无一物,连杀手拥有的剑都不曾有,仿佛是带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很快,惊惧声划破黑暗。
“走水了!走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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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