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禾受不住棠沼娇声娇气的磨人,拿她无可奈何,入了夜便带棠沼去戏楼,先前说请客的是棠沼,最后掏钱买票的是巫禾,还是买的高层包间。
棠沼看到甲楼的建筑和构造有些眼熟,整座建筑采用的是三卷勾连搭全封闭式结构,戏楼顶部和四壁绘满缠枝藤萝,营造出在藤萝架下看戏的感觉。
厅内有十余张八仙桌,配着太师椅,顶格上悬挂着二十多盏大宫灯,装饰得极为华丽。
进了三楼包间,夜里排的戏还没开始,棠沼殷勤地给巫禾斟完茶,便拿过桌上的瓜子开始嗑起来,嗑好的瓜子仁放在一旁干净的瓷碟上。
瓜子才嗑了十余颗,便迫不及待推到巫禾面前,“巫禾,你快吃我给你剥的瓜子。”
巫禾侧头静静看她,这人剥的瓜子是用嘴剥的,看着棠沼亮着的眼睛,她妥协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把碟子剩下的瓜子推回给棠沼,“我不爱吃,你吃吧。”
啊,巫禾她不爱吃瓜子啊,哪好吧,她不嗑了。
此时楼里传来几声鼓声,是戏楼的开场锣鼓,伴着鼓声,开场的跳加官开始表演。
楼中一时热闹起来,戏曲声传到包间里格外旷耳,棠沼觉出不寻常来,她原本坐在巫禾对面,现下直接过去挨着巫禾坐下,小声说道:“巫禾,这戏曲的声响传过来未免太荡耳了,不同寻常戏楼。”
巫禾闻言侧眸看她,轻声为她解惑道:“这戏楼有个巧妙之处,戏楼下方埋着九口大水缸,使得戏台上的声音可以轻松传到楼里任何一个角落。”
“你之前来过?”棠沼纳闷巫禾怎会清楚戏楼的事。
“不曾,这是第一次陪你来。”巫禾将目光落到戏台上,“这种手法别处见过。”
戏台上的跳加官退场后,第一场唱的是长生殿,棠沼皱了眉,她不喜欢兵戈无情,君王薄幸这一出。
她收回视线,把碟子里的瓜子仁一口倒进嘴里,巫禾注意到她的举动,怕她噎着给她斟了一杯茶,道:“你跟瓜子置什么气,不喜欢这个戏不看便是。”
棠沼往巫禾身上倒,叹气道:“我是听说甲楼同别的戏楼不同,有新鲜的戏目,看来我是被人骗了啊。”
“或许没有被骗。”巫禾示意她看戏台,棠沼从巫禾身上起来,往戏台看去,发现戏台上演长生殿的两个角儿变成了两只猴子,猴子的脸上涂着彩色的漆面,接着让棠沼大吃一惊的是,长生殿的戏词从两只猴子嘴里吐出来。
棠沼眨了眨眼,凝神去听,唱词的声音确认无疑是猴嘴里发出的,不是腹声。棠沼顿觉毛骨悚然,视角听觉冲击太大,惹得她头皮发麻。
山中野猴怎能口吐人语?即便是人为驯化,也不可能做到把戏词唱到如此通顺的地步,看到戏台上的两只猴子还对上戏了,只觉背脊发寒。
她揪住巫禾的衣角颤声道:“巫禾,我没看错吧,唱戏的是两只猴子……”
巫禾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她垂眸轻声道:“是,亦不是。”
棠沼正在思考这话的可能性,巫禾抚上她的脊背,“戏就看到这里吧,我们早些回家。”
“好。”棠沼早就待不住了,看见猴子唱戏,觉得这戏楼诡异得很,让她心里不舒服。
回去的马车上,棠沼追问巫禾方才那句话的意思,巫禾看她半晌,说道:“你当真要听?”
“嗯。”棠沼点头,心里想着莫不是什么鬼怪故事之类的吧?鬼怪她可不怕。
“那叫人头猴,此猴用三五岁的幼童驯化而成,他们把幼童的皮肤割破,用猴毛烧成灰,混合某种膏药敷在幼童全身,再把猴皮生剥下来趁热披上去,猴皮就与幼童身体长到一起,内服以药,使疮平复,体生猴毛而尾出,俨然猴也。”巫禾轻声叙说。
棠沼听完已然愣住,只觉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随之而来的是愤怒,这种丧心病狂的虐童之举,为何敢摆上戏楼?她双眉紧蹙,道:“朝廷早已立下严法,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为从者一律当斩。”
“棠沼。”巫禾声音沉缓,“或许,戏楼的东家便是朝廷的人。”
棠沼的眸子里闪过局促,久久不语,待下马车进院子才出声,“明日我去锦衣卫指挥司一趟。”
“需要我同你前去么?”巫禾停下来看她。
“不用。”棠沼打算再探甲楼,她倒要看看,朝廷中何人无视大明律令,赚这种灭绝人性之钱。
巫禾回头牵上她手,“那位指挥使品行如何?”棠沼拉上巫禾的袖子,没有正面回答:“太常观一案,她同意我以恶制恶,以血惩血,不按常理出牌,你又如何看待她呢?巫禾。”
“替天行道怎么能算是恶呢。”巫禾的手搭在她腕上,“单此事来看,此人颇有几分江湖侠气。”
次日醒来,棠沼同巫禾一起用了早膳便出了门,马车一路驶向锦衣卫指挥司,棠沼下车之前戴上了她的银色面具,吩咐夏婴把马车驱到偏巷等候。
进了指挥司,暗卫便奉上数封密函,前日她便派人去查甲楼底细,密函上写了青山派与甲楼往来五年,五年间以招收弟子的名义拐卖女子送进了戏楼。
另,青山派还与山脚附近的埠涉村有过买卖幼童的交易。棠沼翻开最后一封密函,甲楼的东家是五年前才冒头的布衣商人李济,棠沼不用想也知李济并非甲楼真正的东家。
她抚上眉心细想昨夜探甲楼的细节,总觉得漏掉了什么没想起来,她需要将所有事情抽丝剥茧。
“右七,速去查埠涉村幼童的动向,看看这几年间买卖的幼童有何共通之处。”棠沼沉声吩咐道。
“属下领命。”
棠沼想起青山派报官一事,按大明制,京师的案子不由上京城地方当局顺天府管辖,而由刑部直接受理。
她唤来李鉴三,“把上次青山派弟子的口供送去给刑部侍郎,让他与太常观的案子并案审理,出结案公文昭示青山派李郁英一行人等的恶行,至于那报案的掌门长子李修满,打发回去,留着还有用。”
“大人,刑部侍郎会接下我们这个人情吗?”李鉴三小声问道,刑部一直不喜锦衣卫插手他们手上的案子。
棠沼手指点着桌面,“他没有理由不接,接连两起人命大案,再结不了案,朝中自会有人参他。”
“属下这就去。”李鉴三吃了定心丸领命告退。
棠沼看了眼时辰,起身出了指挥司门口,扫了几眼才看见巷口处熟悉的马车,她正准备过去,马车上的夏婴看见站在门口的棠沼很快跳下马车跑了过去,“棠姑娘,我们要回去了吗?”
“夏婴,劳你回去带话给巫禾,午膳我不能陪她一起吃了,晚膳一定回去。”
“好的,棠姑娘,我会转告主子。”夏婴说完就赶了马车回去。
门口处很快驶来一辆马车,停下后棠沼掀帘进去,路上松雪在向棠沼汇报近期所查之事,说完后有些担忧道:“主子,这段时间有好几波人来打听您的动向,您这几年来都鲜少露面,都未上过朝,眼下怎会被惦记上呢?”
棠沼冷笑一声,她虽不上朝听政,但始终拿着太女的身份,大明制立嫡立长,她非皇后所出,只占了个“长”。太女的身份乃先帝当政时一旨定下,她五岁时对外称体弱,常年居深宫养病,不出宫门。
不久前皇帝同她说有人暗中私募兵马,皇帝把目标锁定在几位王爷身上,苦于拿不到证据,棠沼献出一计,于是皇帝当着朝臣的面对着几位王说了一句:“太女多病,汝当勉励之。”
现在那几位王叔或许都盼着她死,看来她要努力活才行,她浅笑道:“等我把甲楼的事理了,便放消息给他们,就怕他们不来。”
白日的甲楼似乎更热闹,一楼正厅坐满了人,棠沼坐回同巫禾待过的那个包间。眼看正午,松雪问道:“主子,要点些吃食上来吗?”
棠沼嫌弃道:“不用,这里吃不下。”
戏台上鼓声阵阵,时而短促,时而昂扬,棠沼看了一眼主奏乐器,有调胡、花鼓、堂锣、饶钹等。
松雪见棠沼感兴趣的样子,开口道:“主子,这叫“唱花鼓”又叫“调子戏”,是民间小戏剧的一种,戏目取材于民间传说。”
戏台上的丑角正走着侏儒步,双脚站成八字,屈膝下蹲,迈步轻快,配合舞扇花,猛地跳起来敲鼓,鼓里顿时传出歌谣来。
每敲一次鼓,就会唱一句歌谣。棠沼眉心一跳,这声音仔细一听,像是童声,她瞬间便想到人头猴孩。
“松雪。”棠沼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道:“走,我们去后台看看。”
松雪取了两套戏服过来,俩人换上后,松雪自己抹上了彩漆,棠沼换了一个青面鬼的面具戴上,看起来有几分旦角的模样,不会让人生疑。
两人顺利摸进后台后,棠沼发现最里面还摆着八台大鼓,鼓是被架起来的,上面有一层布遮盖着鼓面。准备走近时发现后台有人进来,等人出去后棠沼突然听见有咀嚼声,凝神一听,是鼓那边传来的。
棠沼给松雪递了个眼色,松雪便去了门口放风,棠沼安下心来立刻走过去,她站在鼓的侧边上,手攥紧幕布一拉,随即,她看到了骨寒毛竖的景象:无肢无臂的幼童躺在鼓里面啃着一只桃,啃完一口,桃子溜到了一边,只能用下颌压住桃子啃食。
松雪看她神情凝重,走过来欲看,棠沼却一把把幕布盖了回去,松雪什么也没看着。
“走,我们先回去。”棠沼丢下戏服。
棠沼交代了事情给松雪去办,自己回了指挥司,暗卫附耳同她说了几句,她便往诏狱而去。
牢门打开,绑在架子的男人阴笑道:“原来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是个女人,皇帝是无人可用了吗?哈哈哈……”
“女人能把你踩在脚下呢。”棠沼勾唇笑道,“把他的嘴给我割了。”
“慢着!你还没审我!你割我舌头就什么都问不到!”
“谁说我要割你舌头了?”棠沼抬眉道。
男人还没来得及平复,便听见棠沼下令:“去,把他的嘴左右各拉一刀。”棠沼说完走近他,浅笑道:“你不是很喜欢笑吗?给你的嘴角开深一点,让你笑个够。”
“你真是个疯子!”男人急声道,“我是戚安妃的人,我告诉你了。”
棠沼倏地冷下眸子,“姜充,你就不疯吗?放着好好的从三品同知不做,竟半道劫杀长赢殿下回上京的队伍,还攀咬后宫里的娘娘。”
棠沼说完朝一旁的暗卫递了个眼色,退开几步,暗卫拿了匕首飞快地在姜充嘴角两边割了道口子,拉到脸颊边上,鲜血顺着撕开的嘴角流了姜充满身。
“等他的血止住了,给他喂盐水,漏出来就直接泼。”棠沼毫无情绪道说着,“等他改口了再来禀我,无我之令,任何人不得探他。”
“是,大人。”
棠沼出来时看得外面天色已暗,连带着心情也沉闷闷的,饿着肚子想到午膳没吃上,面具下的那张脸要多臭有多臭。她负手走出指挥司,门口的缇骑正要把马牵过来给她,棠沼连忙给他打了手势让他退下。
她瞧见门口一侧候着一辆马车,旁边站着夏婴,棠沼唤了一声走过去,“夏婴,我没让你来接我啊。”
夏婴道:“主子让我来的。”
棠沼有些开心,她站在马车边小声问夏婴:“你主子今天去了何处?”
夏婴一本正经说道:“去了满春院。”
棠沼正抬步上着马车,闻言差点踉跄了一下,她抚了抚面具,沉声道:“回去。”说完就钻进了马车,她脸上的冷色还未下去,看见车厢内坐着的人,一时惊住,很快她便扑了过去,“巫禾,你怎的来了?”
巫禾低头看着缠在她身上的人,轻声道:“来接你。”
棠沼忽地从她身上起来,坐到了一边,偏过脸道:“你是去了满春院回来才顺路接我的吧。”
“我是去了满春院,亦是来接你。”巫禾如实答道。
棠沼听完没有吭声,扭着脸靠着窗坐,直到回到白云院,棠沼也没有说话,一下马车就飞快地往自己屋子走。
夏婴见此情形有些不知所措,“主子,我是不是不该告诉棠姑娘你去满春院一事?”
巫禾看着那人疾步而去的背影,轻声道:“无妨,她若问你什么你便如实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