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沼闹起了脾气,巫禾叫她到院子里用晚膳,她怎么都不肯出来。
饭菜送到她屋里,她背对着巫禾躺在榻上,不言语。棠沼心里闷着一股气,没来由的,亦或是她明白根源为何,但不敢揭露,又不想忍着,就别扭地使起了性子。
“棠沼,可是在生我气?”巫禾走了过来,影子覆在棠沼身上,她缓缓坐到她旁边,试探道:“是因为我去了满春院,你不高兴么?棠沼。”
缘由被戳穿,她一时想不到如何回答。
“棠沼,可以和我谈谈吗?”巫禾又道。
棠沼慢吞吞地从榻上支起半个身子,板着脸道:“谈什么?”
“谈谈你做甚生气。”巫禾温声道,她看着棠沼气鼓鼓的脸,有点想捏,只是这猫儿性子的人正在炸毛,轻易碰不得。
“那你先说你为何要去满春院那种地方……”棠沼说到最后渐渐低声下来,她没收住语气,像是在质问对方,她不该这样。
“所以你是因为我去满春院才这般生气的。”巫禾不假思索道,她已经知道棠沼缘何生气,她想等她说出来。
棠沼心上一紧,被道破心思后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是,我就是不喜欢你去满春院!青楼那种地方做什么的你我都清楚!你!你竟白天便寻去,成何体统,你大可等入了夜再去!”棠沼说到最后有些口不择言,撒完气羞窘地扭过脸不敢看巫禾。
“说说看,为什么不喜欢我去?”巫禾抚上她的脸,掰过来让她对着自己,轻声道:“棠沼,我今年二十七了,当然知晓青楼是何地方,满春院男女都接客,我去……”是因为,话未说完就被棠沼忽然的举动打断。
棠沼突然咬了一口巫禾扶在她脸颊的手,松开后恨恨道:“不许去。”
她咬在虎口上,并不是很疼,明显收着力道,巫禾悄悄弯了唇,按住她腕子循循善诱道:“嗯,做什么不喜我去?”
棠沼忽地起身,赤着脚从榻上下来,去翻桌上她带回来的那个紫檀多宝格方匣,很快手心里拿着一物什折返榻前,向巫禾伸出一只手道:“巫禾,将手给我。”
巫禾不知她在弄什么把戏,但配合地伸出一只手放在她手心上,棠沼手指往前滑去捉住她腕子,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拿着一样四方的物件迅速地往巫禾手背按了下去。
巫禾感觉手背微凉,等棠沼抬起手,一枚花瓣模样的印章绽放在她手背。
棠沼鼓起勇气,俯身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随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巫禾,我对你鸾俦凤侣之情,我棠沼,心慕你。”
说完红了耳根低下头,棠沼手心里布满了一层汗,印章被她用力硌在手心,试图缓解她的紧张。
“棠沼,过来近些。”巫禾唤她。
棠沼心中打鼓,依言照做后抬眸问道:“你方才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巫禾温声应她,伸手牵住她的手腕,把她攥在手心的印章拿出来,仔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你的蔷薇印章?”
这人听明白什么了?重点是印章么?还是转移话题?棠沼气恼道:“当然是我的蔷薇印章。”
“那这个也是你的蔷薇印章?”巫禾伸出印着蔷薇章的手背。
“这当然也是我的!”棠沼脱口而出。
“好,便是你的罢。”巫禾牵住她的手,温柔地笑。
她不打算再逗弄棠沼这只傲矜的猫,急眼的猫通常会离家出走。
在栖花城棠沼离开的前一晚,她们寝在一张榻上,半夜棠沼轻声唤她,她并未应答,随后便感觉有灼热的气息打在脸上。
她镇定自若地睡着,那股烫人的气息却没有再往前靠近,往后退了去。她心下稍松,有些微不可觉的落寞,却察觉到自己放在腹上的一只手被另一只手轻轻地拿起,接着便感觉到手背上被一片温热的柔软贴住。棠沼在她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撤走后尾尖在她心面上钓起一圈圈涟漪。
她当时想的是,棠沼有登徒子的心,却没登徒子的胆儿。
五年前,她离开太常观之前便隐约察觉到棠沼的小心思,明明画技了得,他人求画却说不喜作画,书房里却画了一堆她的画像。
棠沼买回来给她的糕点被张开道吃掉,便找她哭诉那是只给她带的,气不过的棠沼半夜趁张开道熟睡染红了他的眉毛。有弟子多看了巫禾两眼,传出了爱慕巫禾的谣言,棠沼当即拿上剑以切磋的名头把那位弟子打得落花流水,并威胁他不准喜欢巫禾,也不准有念想。
巫禾听闻后只觉她是对自己过分依赖,师姐妹间的占有欲作祟,没深想,纵着她去。
直到她离开的前一天,去她院子找她告别,进到书房却没见到人,瞥见地上落着一张纸稿顺手捡起,眼神扫到上面的字眼,忍不住窥了全貌。
这似乎是棠沼的日录,上面写道:“今日不痛快,被师父罚抄清心论,我不过是把师弟要送给师姐的东西扔了,揍了他一顿,师父便唤我去,说师姐总有一天会嫁人离开观里,跟我分开,让我不要总黏着她,专心习术。我道我喜欢师姐,我去央求她嫁给我,就不会分开,师父大骂我逆徒,我不明白这老头气什么。总之,我不会跟师姐分开。”
巫禾在她院里等了一天也没等到棠沼回来,她离开的时间已定好,无奈之下只能不告而别。
棠沼在栖花城送她的那株赤蔷薇,那时她就知道蔷薇花的寓意,而棠沼留给她的信里却说寓意由她来赋予,棠沼没挑开,把主动权给她。
今夜,由她挑开,让棠沼知道她赋予的意义。
棠沼有些慌乱地抿着唇,在脑里回想确认巫禾说的话,看着自己被巫禾牵住的手,想明白了什么,猛地一下扑到巫禾怀里,抱住她的腰,埋在她的颈侧蹭着:“巫禾,我早就想同你表明我的心意了。”
巫禾搂着她,抚摸着她的背,道:“有多早?”
“五年前,你离开的前一天,我出观去请教别人如何向喜欢的女子表明心意。”说着棠沼的鼻尖蹭上了巫禾的耳朵,“那人告诉我说要送礼物表情意,等我做好礼物回观时,你已丢下我离开。”说到最后两个字的声调重了些,棠沼轻轻咬了下她的颈侧。
巫禾本能地缩了下肩颈,轻声道:“那礼物还在么?”
棠沼从她颈侧抬起头,含笑道:“当然在了,且你已经收下,再不能退回。”棠沼说完捉起巫禾方才拿着她印章的手,举起来笑盈盈道:“你看,证物确凿,抵赖不得。”
巫禾摊开掌心,是一枚田黄蔷薇钮方章,洁净纯正,凝莹若动。
“我收下了。”巫禾垂睫看她,“将手伸出来。“
棠沼迎着她的目光伸出一只手,下一瞬巫禾拿着印章盖在她手心,伸出自己印着蔷薇章的那只手与她十指相扣。
“巫禾。”棠沼的眸子越发亮了,她环上她的脖子贴着她脸颊,像只猫一样蹭着,她的唇从巫禾的耳际滑到唇角,巫禾抱着她的腰,任她作为。
屋里的火苗飘了几下,床帏上印着两个人影,“巫禾……”棠沼贴着她的肌肤呢喃着,声音有说不出的娇意,她扶着她的肩吻了上去,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
过了半晌,棠沼靠在巫禾的肩上仰头喘息,脸上都是绯色,双唇浸着透润,一双眼睛亮亮的。
待再要吻上去,被巫禾按住,点着额头把她推开,她的嘴还没撅起,巫禾就抱着她吻了吻她的发间,哄道:“先去用晚膳好么?宋妈把饭菜热两回了,备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那好吧,你再亲亲我。”棠沼揪着她的衣角,讨吻的姿态也是傲矜的。
巫禾摸着她脸颊,吻了吻她的唇角后松开她,温笑道:“好了,今日把晚膳置在庭院下,我们过去吧。”棠沼这才从巫禾身上起来,穿好鞋子随她一道过去。
庭院的食桌上摆的都是棠沼喜欢的菜式,有甘荀炒玉蜀黍、酒糖牛肉、白片鸡、蟹酿橙,庭院的宫灯映着明黄的亮色,有一种温馨的氛围。
棠沼饿了一天,嘴里嚼着东西还不忘分出目光盯着巫禾。巫禾睨她一眼,让她专心吃饭,吃完几口放下筷子就给棠沼布菜,看她吃得急,含笑道:“吃慢些,今日去指挥司,那位指挥使不管饭吗?”
棠沼吞下嘴里的食物拿帕子擦了擦嘴,半真半假道:“那位指挥使比较抠门,说要攒钱娶媳妇,给我啃烙饼,我哪里吃得惯,所以饿了一下午。”
巫禾道:“那你还让夏婴回来,留那里吃烙饼?”
棠沼起身去到巫禾身边,环着她的脖子坐在她腿上,哼道:“因着我午膳没回去,所以你就趁我不在去满春院吃上咯?”
巫禾捏上她下颚,道:“你这张嘴惯会胡说,我去满春院是打听人去的,茶酒都未喝上一杯。”她又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叹道:“满春院在城西,指挥司在城东,我是有意去接你,哪里是顺路了?你就因着这个跟我生气,我好生无辜。”
棠沼一听,确实如此,她怄气回房间时便想到满春院跟指挥司的位置,并不顺路,只是她仍气着巫禾不做辩解,是以闷在房间不出去。
棠沼用脸蹭着她手心,嘴上争辩道:“谁让你不解释,反正你去满春院是事实,找人也不能自个去,让别个见了怎么想?”
巫禾捏住她脸颊不让她乱动,轻笑道:“好,不解释是我之错,只是我在上京并无亲友,所以你说的别个莫非是你?”
棠沼心思被揭破,羞恼地张嘴用牙齿轻咬了下她的指腹,堪堪留下齿印后松开,随后钻进她的怀里躲着不动。
入夜,两人洗漱后,棠沼抱着被子睁着大眼睛看着顶格,也不熄灯。她先沐浴完出来,回到房间一直听着巫禾那边的动静,听着巫禾从浴间出来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屋。
她在床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巫禾过来,到门外往那边一看,屋里都熄灯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气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咬她几口。没表明心意前她尚能与巫禾同床共枕,表明心意后倒独守空房了 。
棠沼想过自己拿枕头过去找她,但马上否决了,自己巴巴的过去甚不矜持,算罢,不要理她了,棠沼撒气地捶了一下被子,默念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