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数日,白日里队伍休整补给,到了末时才又开始赶路,期间棠沼没有以长赢殿下的身份见任何人。
最后一缕余晖散尽,棠沼一身黑衣戴着她的银色獠牙面具从马车里出来,她一现身,便有许多兵士向她打招呼。
“棠指挥使好!”
“棠指挥使您要吃属下的烤鸡吗?”
棠沼摆摆手,又钻进了马车。
那天领军问她名姓时,棠沼随口说姓棠,领军恍然大悟说:“您这是国姓啊。”而后直接把她划到皇亲国戚的子弟的名列里去,看她的眼神又敬畏了不少。
自从她以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出现,队伍里来打招呼的人每天都很多,都希望混个眼熟,指望能被看上眼,调进锦衣卫,在他们眼里,锦衣卫就是离权利最近最有前途的职位。
棠沼心里清楚他们的小心思,只是冷处理。
子时,前去送剑的左司赶上了回京的大部队。
“禀主子,左司回来复命。”
“左司啊,你终于回来了,进来说话。”棠沼焦等了几日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左司听从地上了马车,见到棠沼的两抹白也是一惊,“主子,你这是没服药吗?”棠沼摆摆手,催促道:“我无大碍,你快说说剑顺利送给巫禾了吗?”
“禀主子,属下已将剑亲自送到巫姑娘手上,主子捎带的话也一并讲与巫姑娘。”
棠沼心急地追问道:“那她可有说什么?有托你带话给我吗?”
“有说。”
“说了什么?”
“巫姑娘说,她不喜欢口脂。”
“还说了什么?”
“主子,就这一句。”
“哦,好,你下去吧。”
棠沼在马车里恨恨地咬起嘴唇,好你个巫禾,亏我人美心善将你一直在寻的剑送到你手上,没听见一声谢谢就罢了,还说,说这么一句冷心冷肺的话。她气笑地哼了一声,决定再也不要搭理她,除非她给她些好处,她就勉强理一下。
两日后,棠沼回到上京,带着燕青阳去跟皇帝复命,同时交还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皇帝却看着她若有所思摆摆手,表示没有收回的意思。
棠沼没有细思,告了安后直奔戚安妃处请安。戚安妃的殿内日日烧着地龙,暖和得棠沼一踏入殿中,便全然忘了外头的冷意。她看了眼自己的身上,暗道一路风尘仆仆回来,忘了沐浴更衣再来请安,不知母妃见了会不会怪罪。
她端坐在椅子上,侍女给她看茶,就在她端起茶杯的时候,戚安妃的贴身侍女秋音带了话来。
“参见殿下,禀殿下,娘娘带着小殿下出门礼佛,这都申时了,想必娘娘今日是不回宫中了,殿下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去歇息一番,等娘娘礼佛回来殿下再过来吧。”
棠沼放下茶杯,起身:“也好,等母妃回来,你再派人告知本殿。”
棠沼刚一出宫门,左司便突然现身到她跟前,她本在走神,是以,吓了她一大跳。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左司,你是想换主子了吗?”
左司飞快摇摇头,随后神情严峻道:“禀主子,太常观出大事了。”
“我们走。”一主一仆步伐飞快,出了宫门便使了轻功往太常观赶去。
酉时,天色已黑,棠沼站在一片烧焦的废墟中,她低着头,手上抓着一块碎掉的瓦片,长发掩着面,看不出神情。院里有二十余人,正在搜寻有没有幸存者,虽然火是五天前起的,若有幸存者官差早就救出来了,可棠沼仍执拗唤了侍卫来搜寻。
搜查到了亥时,整个观中翻了个遍,无一活口。棠沼攥紧手里的瓦片而后又朝地下一摔,她声音有些哑:“为何望宇楼和揽月楼都没有收到太常观的求救信?信传不出去么?”明明只要收到信,两个楼的暗卫都会火速赶到,为什么没有收到信?
“主子,事发前,太常观的信鸽全都横死,就连信引都是哑的。”
求救的信号全被切断,显然,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灭门。
棠沼嘴唇咬出血丝,缓缓吐了口气后问道:“刑部那边怎么说,那些烧焦的尸体。”她声音轻颤,顿了顿又继续道,“烧焦的尸体里,有没有我师父张开道的尸体?”
“主子,因为大火损毁面容的缘故,好些身份刑部正在逐一核查辨认中。”
“嗯,是不好认,我明日亲自过去一趟,身为他们的同门,我还是比官差熟悉他们。”棠沼嘴角扯起笑,眼睛里却盛满了一汪苦涩的水,池沼积满,溢出一滴砸在焦黑的废墟上。
翌日一早,棠沼穿着一身白,戴上獠牙面具先去了锦衣卫镇抚司,虽然皇帝一大早就命人给她送了量身定做的飞鱼服,但棠沼没穿。
没穿官服的棠沼一路畅通进了锦衣卫镇抚司,想也是锦衣卫的人早就收到新指挥使上任的消息,刚进到厅堂还没等她开口,里头的指挥佥事领着乌泱泱一群人见她就拜。
“属下锦衣卫指挥佥事,领一众同僚拜见指挥使大人!恭迎指挥使到任!”指挥司众人收到风声,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女子,都好奇地一早就等着拜见这位指挥使了。
“指挥使,您今日来指挥司,可是上头要办什么事?”指挥使不必坐镇指挥司,一来司里便是有事要办,佥事很上道的问。
棠沼丢过一本名册给他:“名单上的这些人,给他们家人发安家费。”
指挥佥事接过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些名单上的人好几个都是他眼熟的,那是指挥同知手底下的人。指挥使大人一到任就解决他这么些人,真是雷霆手段,他惹不起,他决定听凭指挥使大人吩咐。
是以,他并没有多问,只答:“是,大人,属下即刻去办。”
棠沼转身往外走,一边走边下令道:“来十个缇骑,随我走一趟刑部。”
“是!指挥使!”
她尾音未落,身后立马就跟上了十个尾巴,以她为首,有序站成两排,一起前往刑部。
到了刑部,棠沼出示完令牌就提出要验尸,刑部侍郎心领神会锦衣卫要接管此事,他亲自领着棠沼去了停尸间,一边派人去拿太常观的卷宗。
“大人,到了,这里停放的就是太常观一案的尸体,共发现三十三具。”
刑部的停尸间很大,四个角落里都燃着祛味的薰香,尸体摆成了三排,盖着宽大的白布覆面。
棠沼径直走到白布一角,突然弯身扯住布角一拉,尸体的面容暴露在众人眼前。
烧焦的,渗着脓液的,五官融化黏在一起的。
“呕……”刑部侍郎再次看到还是吓到反胃,他见棠沼和身后的锦衣卫仍面不改色,给自己找台阶:“抱歉大人,下官看这惨烈模样,实在忍不住。”
棠沼沉声道:“侍郎既然不适,便先出去吧。”她又瞥了眼缇骑,“你们出去等我。”
棠沼在停尸间待了半个时辰,出来后没提把太常观的案子移交锦衣卫的事,只拿走了一份案宗。刑部的案宗上写着疑似仇家报复,因为凶手屠门是在夜黑风高,发了北风之时,一把借着风势的熊熊大火烧掉所有证据,所有时机过于巧合,像是早有谋算等待已久。
回去半道,暗探给棠沼送了信,信上说,太常观起火前一日,戚安妃去太常观找过张开道,戚安妃身边跟去的侍女说求过签便离开了。
棠沼收起纸条,直觉并非求签这么简单,以往母妃求签卜算都是直接命人传唤师父入宫,这次竟亲自出宫。棠沼打发缇骑回指挥司,她要回宫向母妃探听一二,她在停尸间,没有看到张开道的尸体。
回到宫中,她怕身上带了味,沐浴换了身衣服才过去戚安妃的寝宫,她回宫时已经有人过来回禀戚安妃礼佛回来之事。
棠沼着一身带暗纹的黑衣,踏入寝宫时,宫内已经燃上照明的火烛,有宫女正点着廊上的灯笼。见着棠沼走来,忙迎上去:“殿下,您是来看娘娘吧,方才陛下也来了,正和娘娘在正厅用饭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通传,别打扰父皇母妃,我自个过去便可。”棠沼抬手阻止她。
棠沼说完一个人走了,父皇极少来母妃这里,一起用饭都是棠沼没想过的事,她想看看父皇母妃坐在一处用饭的场景,隐了身形趁着夜色往正厅而去。
她刚到正厅侧殿,便听见了皇帝的声音,下意识把耳朵贴在门窗上。
“你真不怕伤她的心!”
她听见皇帝的声音。
伤谁的心?她想看看,棠沼把窗户纸弄破,从洞里望进去,看见正厅上只有父皇母妃,桌上的菜没有动过的迹象,这吃的哪门子饭?
里头的戚安妃站了起来,脸色不善的看着皇帝,随后满不在乎道:“我不过是去了一趟,威胁了老头一番,人又不是我杀的,说到底,棠沼也不是我亲生女儿,她伤不伤心,与我何干?”
棠沼闻言如遭雷击,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愣着两只眼睛隔着纸洞发痴的看着里面的人。
“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沼儿可是把你当亲生母亲对待的!”皇帝拍了桌。
“她有亲生母亲,不需认我,阿时才是我亲生女儿,棠沼是陛下强加给我的累赘。”戚安妃冷冷道,她丝毫不惧皇帝的怒火,反倒勾着嘴角靠近皇帝,“陛下若是怕棠沼缺失母爱,不妨把林颜芝找回来,这样一来,棠沼也有亲生母亲了,我也有亲生母亲了,阿时也有小姨和祖母了,一切皆大欢喜。”
“林婉你住口!”皇帝怒喝道。
棠沼脸色惨白,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她再也呆不下去,怕听到更多令她难堪的话语,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努力平复心神后,飞一般逃离了这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