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棠沼请示过皇帝,搬出宫外暂住,用的理由是身担锦衣卫指挥使之职,频繁往宫里来回跑怕引百官注目,实际上,棠沼不打算再搬回宫里。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棠沼没搬进皇帝一早就为她修缮好的公主府,住进了先前在揽月楼临街买下的院子,只从宫里带了松雪。
暗探那边得来消息,青山派的人不久前上门下过拜帖请小太常道长上门。这“小太常”是当初棠沼扮的,但这身份却有俩人,棠沼不在时便是观里常云师妹扮作“小太常”,两人用的都是同一张人皮面具。
棠沼为了常云安全,跟常云交代过,她不在上京时,不接任何要求上门的拜帖。
棠沼把看过的案宗还给了刑部,跟刑部侍郎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查不出就封条存为疑案,等候他日有人举证再审。
棠沼带了锦衣卫的人到刑部把遗体带走,两日前她就吩咐了底下人在太常观旁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挖好三排土坑,土坑里摆的是上好的红木棺材。
棠沼提醒缇骑抬放进棺材的时候要轻些,自己拿着一袋铜钱,挨个往每个棺材里放三个铜板。
一个时辰后,全部封棺,填土。
棠沼手里握着剩下的铜钱,掩在面具之下的双唇紧抿着。
入土为安。
她可以放手去解决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了。
棠沼这两日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什么也不干,只睡觉。她已留话给指挥使司的下属,让他有事没事带着锦衣卫去青山派周围转悠,时不时找个由头抓他们的人关个十天半个月,什么也不问,等他们自己说,听到答案再考虑放人,顺便把他们父母妻儿查出来记册。
棠沼白日睡了一天,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冷的。
她突然想喝酒。
棠沼去了揽月楼,揽月楼是一家青楼,但有一条死规矩,楼里的姑娘只卖艺不卖身,任何人不得强迫姑娘接客,除非是姑娘自个看上。
棠沼在自己的包间喝着闷酒,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酒杯从窗户跳了出去。她一路疾驰,停在皖山乐的酒楼房顶上。
棠沼摸出面具戴好,一个翻身进了二楼一个包间,好在包间没有人。棠沼从里面打开门,扬声道:“掌柜呢,请你们掌柜过来。”
小二寻声过来,看到一个戴着獠牙面具,着白衣气质斐然的女人,下意识以为是找麻烦的,忙应声去请掌柜。
掌柜很快过来,不等他开口,棠沼直接道:“我找恨水,她请我来的,玉牌没带在身上,我只等她一刻,过时不候。”
掌柜看她说的这般坦然,不疑有假,让她稍坐片刻,自己立即去请人。
恨水到时,刚好一刻,棠沼已经喝完一小壶的酒,瞧见她站在门口跟她招手道:“恨水,怎么不进来,不认得我了?在栖花城。”棠沼戴着面具,以为恨水这女人认不出。
“我带了朋友过来,你方便吗?”恨水说完等待着棠沼的回答。
“什么朋友?”棠沼无所谓,继续朝她招手,“进来便是。”
“来,我们进去。”恨水朝身后伸出一只手,“见了人要问好。”
恨水领着一个模样七八岁的小女孩进了包间,小孩见了带着獠牙面具的棠沼有些生畏,但还是支支吾吾地跟棠沼问好道:“姐姐,姐姐好。”
棠沼听到这个称呼想到了棠时,她指了指凳子,“坐吧。”
恨水拉着小女孩坐下,看着棠沼道:“勿见怪,你给的药快吃完了,听闻你找过来的消息我便顺便带她过来,让你给她看看。”
“那现在就看吧。”棠沼把酒杯推远,“我看病不能有其他人在场。”
恨水看她说的认真,没有玩笑的意思,便站起身跟小女孩说道:“你先留在这,这位姐姐替你看病。”说完走到门口,看着棠沼,“拜托你了。”
恨水离开后,棠沼搭上小女孩的脉,静默片刻,棠沼放开她的手,说道:“小孩,跟你玩个游戏,你把眼睛闭上,数到三十就会有奖励,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听话地把眼睛闭上。
“不许偷偷睁眼,我的面具会生气的。”棠沼说着拿过一只茶碗放在面前,翻出匕首往手腕上划,匕首割破了她薄薄的皮肤,伤口处瞬间渗出鲜血,落在碗里。
她怕鲜血的味太重,一拧眉往碗里倒了一点点酒,拌匀后拿起碗放到小女孩嘴边,“游戏多加了一个,现在你继续闭着眼睛勇敢的喝完这碗药,奖励会有两个。”
“好,我喝。”小女孩点点头,“姐姐要记得给我奖励。”说完闭紧眼睛,扶着棠沼的手臂咕噜咕噜喝完了那碗鲜血。
“好了,你真厉害。”棠沼翻出两颗饴糖放在桌上,“待会你跟外头的那个姐姐说,不要让小孩跟生人独处一室,会遇上坏女人坏男人。”
“姐姐,你不是坏女人。”小女孩小声反驳,仍闭着眼睛。
“我是。”棠沼轻笑,“好了,现在从一数到十就把眼睛睁开吧。”
小女孩刚启唇数一,棠沼便翻出了窗户。
数到十后,小女孩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桌上摆着两颗糖,转身看,已经没有戴面具姐姐的身影。她拉开包间的门,门外恨水牵过她的手往屋里看,空无一人,她弯腰问道:“那位姐姐给你看病了吗?”
小女孩点头,道:“那位姐姐给我喝了一碗药。”她伸出掌心,“看,这是她给我的奖励!”
她摇着恨水的手,说道:“那位姐姐让我跟你说,不能让小孩跟生人独处一室,会有坏女人坏男人,可那位姐姐是坏女人吗?”
恨水难得笑了起来,她牵着她往外走:“这个问题,你回去问你娘亲罢。”
棠沼本欲打道回府,摸到身上还剩有两颗饴糖,调了步子又往映月裁缝铺子去,待她站在铺子门口时,看着“映月”两个字,突然明白,这是顾琦月用了自己和她妹妹的名字作店名。
铺子关着门,显然已经打烊,棠沼可不管,她现在就想给她妹妹送糖。
棠沼抬手敲门,里面很快出现烛光,带着稚嫩的声音:“是何人敲门呀?”
棠沼一听,轻笑道:“是顾映么?我啊,你先前送过糖的姐姐。”
话落,里面的小姑娘把门打开,雀跃道:“我记得你!快进来!”她看着棠沼脸上的面具,脸色如常,并没有畏惧。
棠沼进门后,随口叮嘱道:“下次可不能一个人开门。”
“我是认识之人才开门。”顾映领着棠沼往楼上走,“而且蓝姐姐就在楼上听着呢。”
“那就好。”棠沼在身后看着顾映,心想顾琦月的事,她应当还不知晓。
“殿下怎的来了?可是想我?”蓝柳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到我这就不必戴面具了,生分。”
“我这是第二次来。”棠沼到她对面坐下,招手让顾映过来一起坐。
蓝柳给她倒茶,应声道:“这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殿下都不自称本殿了。”
棠沼突然想起巫禾和顾琦月的关系,问道:“我皇室的身份,除了你,巫禾知道吗?”
“我没透露过。”蓝柳语气正经起来,“作为黑鹰阁的老板,为雇主保密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你的身份知晓权限只我一人。”
“继续保持你的素养。”棠沼摘掉脸上的面具,询问道:“蓝柳,可否把茶换成酒。”
“自然可以,殿下既喊我蓝柳,我便也喊你名字可妥?”蓝柳听她喊的自己名字,心道上次见面她说的话棠沼记住了,听她想喝酒就让顾映去拿。
“无妨。”棠沼不介意这个。
“最近你们皇室时兴染白发?”蓝柳盯着棠沼额前那两缕白发。
棠沼闻言脸色变了变,她岔开话题:“顾映一直是同你生活在一处么?”
“小映四岁时便跟着我,跟我相处的时间比她姐还多……”
蓝柳突然止了话头。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收到同样的消息。
棠沼主动问起:“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蓝柳脸色黯了下去,“前三日,小映还不知道。”
顾映在此时取了酒过来,蓝柳神色自若拿出酒杯给棠沼倒酒,问她:“你是特意过来找我喝酒的吗?”
“我是来找顾映的。”棠沼一口喝完杯里的酒,随后从怀里拿出两颗饴糖放到顾映的手上,“顾映,这是上次你送我糖的回赠,我喝酒,你吃糖。”
顾映收下饴糖,扬起笑脸道:“谢谢姐姐。”
棠沼举杯再喝,因顾映在,两人没有聊什么,棠沼默默喝酒,蓝柳起初还陪着她几杯,后面看她完全是灌自个酒,就看着她喝。
喝到后面,顾映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棠沼醉眸微醺,脸色薄红抱着空酒壶不放,蓝柳正愁怎么让棠沼放下酒壶回去睡觉,就听见楼下传来敲门声。
今夜的贵客真多啊,可别又是来喝酒的,蓝柳叹了口气,下楼开门。
蓝柳领着人上楼时,棠沼正因为空了的酒杯生闷气,想让蓝柳再去取酒来,一抬眼对面不见人,听到楼梯口传来动静,眼神迷离地望过去,在烛火的余光下,她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白的,一个黑的。
坏了!蓝柳怎么变出分身了?
还没待她想明白,那两道人影向她走过来越来越近,近到她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棠沼看了眼白衣女人的脸,静默片刻,又看向蓝柳,道:“蓝柳,我许是喝醉了,我竟然看见了巫禾。”
巫禾闻言心忽地收紧了一下,棠沼饮了酒的缘故,那双眼睛水光盈盈,兀地显出几分情意来,比系在酒壶上的红色飘带还要艳许多。
“棠沼,我回来了。”巫禾走近抓上棠沼的手,棠沼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她忽然挣开她的手,极力平静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回来找你。”巫禾神色定定望着她。
“找我做什么!”棠沼凶巴巴说道:“你不是说我妨碍你吗?你找我这个麻烦干嘛!”
蓝柳看这情形,这是要算帐,她还是赶紧溜,避免殃及池鱼。她朝巫禾指了指睡着的顾映,抱起顾映转身就走,步伐飞快。
“棠沼,你醉了,我们先回去。”巫禾说着去拉她,棠沼把双手藏到背后不让她碰,瞪着她:“我没醉,我知道你是那个冷心肝的巫禾。”
巫禾低眸细细看她,随后一手扯过系在酒壶上的红飘带,手疾眼快捉了棠沼双手,用那红飘带绑上了。
棠沼挣不脱,气极,想要骂她,找不出词来,最后只恶狠狠道:“巫禾,你混账!”
巫禾蹙着眉头,一把将她抱起,在她反抗前提醒道:“莫要乱动,摔了可不好上药。”
棠沼瞬间不动了,还下意识往巫禾怀里贴了贴。
等巫禾把她放在床上时,陌生的床帏让她回过神来,“这是哪儿?我要回家,我要回……”棠沼说到这愣住,片刻又自嘲地笑道:“回哪个家呢?我没有家。”宫里的家不要她,观里的家被一把火烧了,她好像真的没有家了。
“棠沼。”巫禾坐下来给她解手腕的红飘带,“我回来了。”
棠沼听到她这句,忽然红了眼眶:“你怎么才回来,巫禾,你怎么才回来呢!”
棠沼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踩在太常观的废墟上,找了许久都找不到活着的师兄师妹,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烧三十三个人的纸钱!你知不知道,我数次幻想你要是在就好了,哪怕你什么也不做,就站在我旁边,我就觉得我不是被所有人抛下的!”
她的泪从眼眶里涌出,那么多,那么亮,像两眼小泉,不会断线。
棠沼的眼圈泛红,哭得睫毛都是濡湿的,看得巫禾心疼不已。她抚上她的脸,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软声道:“抱歉,沼沼,我回来晚了,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巫禾收到消息时便立即动身回上京,到了上京后赶去太常观,她只见到一片废墟和一堆新坟。她迫不及待想见到棠沼,这时才发现,太常观没了,她不知道去哪里找棠沼。若不是算了棠沼回到上京的时间,是在观里出事后,只怕她也会去废墟中找人。
棠沼的泪水不停地流着,任巫禾怎么拭都拭不尽,巫禾没法只能将她抱在怀里哄着:“沼沼,莫要哭了,再哭明儿眼睛会肿,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陪着你,莫怕。”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似是哭得狠了,睡着后还不自觉抽噎着,看得巫禾一阵心疼。
等棠沼安稳下来,巫禾把她放回床上,去了外衣,打了水给棠沼擦干净脸,让她舒服地睡。
她收拾完后,为了晚上照顾棠沼方便,也怕棠沼掉下床,就同她一起睡,睡在外侧。
:看啊,棠沼不会骂人,太好笑了!
棠猫:放肆!闭嘴!来人将他舌头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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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巫禾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