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检查后,于南要进行相关药剂配置,迟雾就在一旁看着。
瓶瓶罐罐摆在铁架子上,标签上的专业名词都是些迟雾较难理解的东西,而于南在这种场面却显得得心应手,细长的注射针插入瓶口,将药液吸出,再进行混合,严格遵守某种比例。
而于南的鼻梁上架着薄薄的无框眼镜,镜片随着冷光反射出一道凌厉的光线,看起来格外有魅力。
而他下巴上那层薄薄的胡茬已经刮掉,迟雾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他的嘴唇上。
迟雾已经能想象到,无数个深夜里,于南就这样架着副眼镜,一个人坐在夜灯书桌前,对照着书本上生涩的字样来学习一个个新知识。
这样的高智人群总是有种别样的魅力,尤其是当他们用那双摸过无数冰冷器具的手来抚摸你的身体,摸熟你的每一寸角落及敏感点。
迟雾控制不住地想,他曾经在躺床上昏迷的那几年,于南摸着他的身体时,温度尚且正常时,指腹是不是也曾沾染过他的温度和气息。
肯定有的。
于南已经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处。
可相比之下,他对于南却如此陌生。
如果下一次真枪实弹,他是不是还要靠横冲直撞来摸索刺激点。
迟雾突然想要医患身份互换,但目前看来,他首先要做的,就是站起来。
至少要有冲撞的资格吧。
迟雾低着头,回忆于南的手法,在自己的腿上胡乱按着,但怎么都不得要领,万分笨拙。比起按摩,他更像是在摸腿上哪块的肉比较多。
于南扫了他一眼,问:“腿不舒服吗。”
“没有。”迟雾笑了下,说:“自主按摩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感觉。”
“那有感觉了吗?”于南放下注射针,问。
迟雾老实地摇摇头,说:“像在摸裹着棉被的木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但是还挺好玩的。”
他又伸出手捏了捏于南的腿根,比对着说:“你的腿比我硬一点儿,肌肉更多,我腿上的肉都软绵绵的。”
于南若有所觉,问他:“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地下室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甚至连电视都没有安,完全没有打发时间的方式,但好在迟雾还能盯着于南的侧脸发呆,倒也不算无聊,顶多是有种别人都在忙碌,只有他自己闲手闲脚的愧疚感。
但感到愧疚也没什么用,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详细地回答小珩的各种问题。
迟雾收回手,接着捏自己的大腿:“不无聊,就是想让自己也做点儿事情。”
停顿了下,他转着视线,四处搜寻:“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吗,比如说一些只用上肢行动,不需要下肢和脑子的打杂。”
显然,没什么他能做的。
在这处,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针对他的治疗,而这些事都需要相关知识储备,才能放心大胆地去尝试,否则一步出了差错,他的身体也要跟着发出警告。
于南说:“等等。”
他摘下手套,拍了拍迟雾的肩膀,就出去了,半晌后,他回来时手里拿着几本厚厚的高数书,还有一部手机。
于南将书放到迟雾的腿上,说:“觉得无聊可以看书。”
迟雾将最上面那本书翻开,发现正是当年在安丁园里他看得最彻底的那本,上面全都是他小时候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但现在再让他看这些东西,无异于是文盲试图参破天书。
哪怕曾经很感兴趣,但被强迫着压抑了几年,甚至被控制着,一接触就产生反感,现在他能够保持清醒冷静地读下书页上的内容已经算不错了。
迟雾不想拂了于南的好意,就往后又翻了几页,努力跟着上头的笔记念了两句,却发现磕磕绊绊的。
这些早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了。
迟雾尴尬地抬头笑了笑,说:“有点儿生疏,我再顺顺就没问题了,当锻炼大脑了,顺便给我这俩腿敲个警钟,它俩要是再不好,我就天天念天书给它们听。”
于南看出他的窘迫,将书重新拿起来,把手机放到他掌心,说:“看手机吧。”
迟雾捏着小手机,愣了愣。
他帮不上忙就算了。
现在别人都忙得要命,他还在一边玩手机偷闲,多招人恨啊。
“……..行吧。”迟雾也没别的选择了,大不了他在网上搜点儿康复训练的相关知识,学一下,不至于以后全靠于南动手。
这么想着,迟雾点点头,肯定了下自己。
好好学,必须头悬梁锥刺股,争取明天就知识储备完毕。
于南替他解开手机。
密码是0903,他的生日,勉强算是他们的生日。
迟雾盯着数字键盘发呆,想着,要不头悬梁之前先学学算卦,找找于南出生那年的黄道吉日,争取给于南找个好日子当生日。
总不能让于南的所有东西都是从他这儿附属过去的吧,于南总该有点儿自己的东西。而且迟雾觉得自己的生日也不大好,出生就被人抛弃,这种日子不算是倒霉日就不错了。
倒霉日怎么能给于南当生日呢。
迟雾想得出神,没发现于南已经把手机切到影视剧app,准备给他找个电视剧看。
但于南也不怎么看这些东西,更不关注,点开app后,直接就顺手点进了首页排行第一位的电视剧,之后,就是长达一百八十秒的广告。
看着花花绿绿的广告页面,于南微微蹙眉,将手机拿回自己手里,准备充个vip跳过广告。
结果充值成功后,广告跳过,影片开头还有一段一分钟的植入广告。
迟雾盯着他的动作,听着耳旁生硬的广告词,眨了下眼,重新把手机拿回来,说:“我不看电视剧,我要学习。”
于南看着他,又看了眼怀里的书。
迟雾补充了句:“不学这个,学别的。”
“好。”于南点头应许,顺手将那一堆书放到门口地板上,准备一会儿再放回去,便重新给手部做了仔细消毒,又拆了副手套戴上。
手套很紧,边缘紧勒着手腕处的青筋。
白青相叠,很漂亮。
戴好手套,于南接着配置药液,但刚拿起第一瓶药,他扫了眼迟雾在自己手机软件页面来回翻看的动作,淡淡地说:“手机上没有看科普片的app,国家严打涉黄。”
迟雾:“……..?”
迟雾慢慢地抬起头,歪着脑袋看他。
于南已经开始配药,准确地控制着注射器的推进精度。
迟雾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要看科普片。”
“嗯。”于南平静地说:“看你需要学习的那种片的app,都不能下载。”
“……..”
迟雾觉得错在自己,谁让他老有事儿没事儿就把那玩意挂嘴边说要学习,现在都给于南整应激了。
迟雾认命地垂下脑袋,说:“知道了,我学别的。”
他在百度上搜了一下,黄道吉日怎么算,发现算法五花八门的,而且各种方法推算出来的日子还不一样,甚至可能相悖,这种方法认定的黄道吉日,在那种方法里可能是个大凶的日子。
要找到一个各种意义上的黄道吉日,好像还真就挺难的。
迟雾挨个链接点进去看,还仔细查证了下发帖人的身份,确定是比较出名的大师才接着往下看。
但这一看,不得了。
不是禁止涉黄吗,这小广告怎么快赶上帖子里面科普内容的字数多了,还各种颜色堆叠在一起,甚至有隐形的。迟雾小心翼翼地避开边框的小广告,尽力丈量着,不偏不倚地点击中间,把帖子向下滑动,想接着查看下面的内容,但就这么一下,透明广告倏地跳转出来——
猝不及防。
开屏暴击。
白花花的身体,五颜六色的大字闪烁。
迟雾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贼心虚,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于南。
这么一看,他俩就对视了。
于南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挑了下眉头。
迟雾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哪根筋出错了,直接就把手机给叩过去了。
他不藏还好,这一下,明显的人赃并获。
迟雾扯了抹僵硬的笑,说:“我、我没想看,它自己跳出来的,真的。”
“嗯。”于南平静地说:“不用解释,我知道。”
他越这么说,迟雾越觉得他压根儿就没信。
迟雾张了张嘴,想接着解释,但这玩意怎么解释啊?
说他要给于南挑个好生日?
那他万一挑不出来呢?
这不明晃晃的说大话吗。
而且给人挑生日日期什么的,听起来也怪扯淡的。
谁会信啊。
迟雾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他问:“现在是六月吗。”
于南说:“七月一日。”
迟雾干笑了两声。
还真他爹的是生不逢时啊。
六月飘雪都没得机会。
迟雾再翻开手机的时候,明显就开始避着于南的视野了,甚至还把手机拿得特近,恨不得贴自己脸上。
于南提醒了句:“小心近视。”
“嗯嗯嗯。”迟雾连忙应了几声,就开始研究怎么退出那个该死的页面,结果发现这玩意就像根植到软件里面的病毒一样,怎么也退不出去,除非把软件后台清空,但那么一来,他也把原帖子给退出去了,他还没看完呢啊。
但也没别的办法了。
迟雾只能清空后台。
但再进去之后,他怎么搜都搜不着原帖子。他还试着在历史浏览里找,但点进去对应的链接,就有自动跳转到小广告页面。
简直了。
迟雾彻底放弃了。
他开始试着找点儿别的帖子。
但那些帖子都比较简短,内容也是概括着说,很多东西都是名词一带而过,迟雾只能拼凑着挨个搜索。
但这样一来,于南药剂配置完毕,他还没学出来个所以然。
迟雾咬着嘴,掰着手指头算。
他怎么每次算出来的都不一样呢。
迟雾干脆去搜于南出生那年的日历。
试着在上面找现成的黄道吉日。
但日历版本不同,黄道吉日也不一样。
又错乱了。
迟雾忙了半天,到头来一场空。
于南将手套扔掉,从调制好的药剂里挑出个只有半个小拇指大小的药瓶,用小刀将盖子撬开,倒进个空杯子里,混了一定比例的温水,用纱布沾着,往迟雾的小腿上擦。
迟雾被他抓住时,先是把手机锁屏,才慢慢抬眼,待看清原先的位置早就没了人,才反应过来,垂下视线。
于南动作快速地将他两条小腿都擦好,又看了眼时间,说:“饿不饿,该吃饭了。”
他这么一说,迟雾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声。
“走吧,吃饭。”于南将纱布扔进垃圾桶,伸手去推他的轮椅,“吃完饭休息半个小时,然后进行按摩。”
于南脑袋里有一份详细的时间安排表。
迟雾听着,但脑袋里全都是那些个列举出来的黄道吉日。
于南见他没个反应,问:“你在想什么。”
“想你。”迟雾下意识说,又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个什么话。
这完全就是傻子听了都觉得敷衍的话。
但他又确实是在想于南,他也没撒谎对吧。
于南也不知道信没信,他只是接着看眼前的路,平缓地推着轮椅向前走。
后面没了动静,迟雾反倒觉得不踏实,他出声叫了下:“于南?”
“在这儿呢。”于南应他。
迟雾想了下该怎么解释,可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现在最好的方法好像就是实话实说,从小时候,在安丁园里那段最需要教育的时候,于南就成了他怀里最厚的一本书,教他什么样的事儿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做,结果他现在反倒越学越回去了,连简单回话都说不明白了。
难不成他学不明白的东西又要告诉于南,让于南现在前面学,学会了给他开路?
好像也不至于吧。
这和让于南自己给自己挑生日有什么区别。
特殊的日子要是最爱的人赋予的。
迟雾有自信自己是最爱于南的,于南也绝对最爱他,他们就是两只蜷缩着窝在一起的流浪狗,趴在对方身边才算有家,所以特殊的日子当然要他迟雾来挑。
迟雾说:“我想学点儿东西,正经东西,而且这东西还和你有关呢,但是学的有点儿不明白,正在这儿琢磨呢。”
他像在学校跟班主任请功的好学生,说出来之后又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怕人不信。
轮椅停住了。
于南从后面摸着迟雾的脖颈,手一寸寸地向前挪动,直到掌心贴近剧烈跳动的大动脉才停住。
迟雾仰起脑袋向后面看,就发现于南笑眯眯地盯着自己,好像挺开心的。
于南问:“迟雾是要给于南一个惊喜吗。”
迟雾当即连连点头,但这么猛地一点,差点儿闪着脖子,还好于南的手掌在下面抵着。
“算是惊喜吧,但是应该有惊,不一定有喜,因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喜欢,我就是突然想干这个,你要是不喜欢也没事儿,这东西用处大着,以后还能算结婚日期呢。”迟雾嘴一吐露,没个把门的,就什么都招了,连个紧急刹车的机会都没有。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迟雾连忙捂住嘴,含糊地说:“刚才看广告看多了,有点儿语言功能障碍了,你当什么都没听见。”
于南还真就面露疑惑,像突然耳背了一样,问:“你说什么?什么广告?”
迟雾稍放下心,当即便咬定:“没什么。”
吃完饭后。
迟雾被于南推到那个存放档案资料的房间,给他拿了叠在他“葬礼”后的记录资料,供他查看,来消遣时间。
资料一拿到手,迟雾就先把学习的事儿放到脑后。
反正于南在他旁边,他也不能正大光明地看帖子,那就先看点儿别的。
手机回到了于南手里。
里面的浏览记录全部都在,迟雾甚至还忘了退入软件页面,搜索记录里一连串的数据全都毫无保留地进入了于南的视野。
于南粗略地扫了两眼,又看了眼在一旁正蹙眉紧盯着资料的迟雾,才抬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
迟雾手里的资料有一部分是直接打印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完全是手写的,但那字体不是于南的,也不是迟雾所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迟雾旁敲侧击地问了句:“这资料是谁写的,字还挺好看的。”
于南刚把手机收起来,听此,走近两步,看着纸上的字迹,说:“一个专门查东西的人写的,还好,字没你写的好看。”
纸上的字工整得跟印刷体一样,就笔画收尾处有些往上挑。
迟雾毫不心虚地接受赞扬,并且放下心,“其实和我写的差不多水平,当然,我就是随便一问,没别的意思。”
他才不是怕有哪个男人趁虚而入。
才不是!
迟雾接着往下看。
内容很详细,甚至把迟氏、温氏的股票市场情况都进行了记录。
这部分迟雾直接跳过了。
这些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那些人是好是坏,都无所谓了。
但往下看,迟雾就发现,温程安在他“葬礼”的时候回国了。
人甚至在转机时,在机场停滞了两天。
而温程安参加完“葬礼”,就又出了国,连半天都没待上。
至于温程安在国外的具体情况,资料里却是简单代过。
丧母,未婚未育,工作薪资一般,无房无车,孤身一人。
温程安。
这个名字恍若隔年。
迟雾很确定,在他这辈子,现实的这前半生里,他完全没有和温程安相认,而温程安唯一留给他的,也只有毕业后的那一句话,之后彼此陌路。
但温程安又来参加他的“葬礼”。
小时候得到的东西总是能永久地刻在记忆里,那时候得到过的感情更是如此。
温程安这人,迟雾觉得他特别扭。
种种方面。
可是又很可怜。
种种方面。
好像安丁园里没出过幸福的孩子。
迟雾问:“葬礼上,你见到温程安了吗。”
“见到了。”于南回忆起那时,“他站在那张黑白照前看了很久,他甚至走之前还跟我说,不相信你死了。”
他什么都不相信。
于南也是。
但于南什么都没和他讲,那种场合下,说什么都不合适,因为永远有双眼睛在监视者他们。
他们只是这样简单打了个照面,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又走上两条不相交的路。
于南又轻声说:“他很快就会回国了,四年了,温家早就千穿百孔,他这个没人注意的人儿也该趁乱回来了。”
“他要争家产吗。”迟雾记得温程安特殊的身份,但无论如何,面对温琳,他的赢面都不大。
“不知道。”于南替他将手里的资料翻到下一页,声音平淡地说:“这不重要,和我们没有关系,他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早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迟雾,你不需要这么关心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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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