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宽大无附赘,只在老封将军门前添些红。看着极似封染。
雅观明身着便衣,并不拖沓,封染回头时特意将身板挺直了些。见后院摆着各样兵器,刀剑自是有,枪戟在一旁洒着寒光,封染站其中让他有了退缩之意。一个铁骨铮铮光明聚身,一个面露怯色阴沉如鬼。
他心中如此想着,对方向他走了一步,“多增些侍卫也是好的。习武艰苦。”
“可……”雅观明倏地眼中含泪,近也不是退也不是,不敢近他身,不敢退亮处,怕暗箭穿身。那一刻无措,他看见封染颈上红带,泪珠先砸下来,“将军曾于山崖边救我,亦能再救一次。”
“再多侍卫也不能时刻伴在周身,自己习得,命便在自己手里。”他见封染不动,忍了泪意,溢出怒来,“一个假意要修避暑之地,实则拿了钱去挥霍!一个粗心查验,放了单国刺客来杀我!其余的有几人可信?见我懦弱可欺,表面迎合,背地贪了钱不知做什么去,就怕哪日联合起来……”
封染面色微动,雅观明哭道:“大多是追随皇兄的,皇兄病了都怪在我身上,上朝时看我那眼神都不对!先叫我做苦差事,皇兄病一好便能冲上来掐死了,若你与榕回不在,我怎敢坐?”
雅观明肩上一重,竟是封染将手放他肩上,眼中却不是悲悯,擦他眼泪擦得也生疏,“去看看父亲。”他心中欢喜,又听对方讲他算是男儿,愣了愣才随他去。
老封将军身边有几人照料,恐怕是府中所有人了。不识他便简单行礼,仍悉心照料。雅观明看老封将军身形瘦削,躺着不见气息起伏,身上伤痕未愈,那婢女牵了被子盖住,冬日里也暖和。
封染不语,雅观明只露悲情,寒风吹回他泪珠。退了出去,雅观明悲道:“将军护国太平,伤重如此,不该。”
“太医说只是表面骇人,实则伤已大好,却久久不醒。”封染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向上空,雅观明迟疑一阵,道:“这世间名医,可都来瞧过了?”
他颔首,雅观明竟切实感受到无奈,他耿直,此时恨也显露出来,恨那殷国人奸诈。雅观明抿唇,随后安慰道:“今日见了不错,终有一日会有康复之法!”
封染带他回去,思索一阵,问:“若真要习,每日何时来?”
“将军有空闲,我便能来。习武期间,便不上朝了罢……”“为何?”
雅观明声音低了许多,似底气不足,“既要改,就应快些,他们也能……听我的。”话毕,封染点头,走近了拍拍他身板,二人身量相差无几,但比平常人瘦弱些许,封染稍用力一推就能倒了。
雅观明看着他仍有惧意,他本是不怕的,只怪齐良淮。封染既愿帮他,想必是没见过。还未再想,封染道:“朝不能不上,底子这样差也快不得,先练练胆,莫要再拉榕回挡在身前,泪也不能轻易再掉。”
他说着示意雅观明跟上,走到后方井边,突然想起似的,问:“那传谣者的胳膊你可仔细看了?”
雅观明心里一紧,回想长盒,里面隐约有一物,裹了红着实骇人。他摇头,后退一步,封染再拉他上前,不睬他答复,指了井道:“看里面有水吗?”
他既这样说,雅观明便弯腰去看,井中有水,隐隐映出他面貌,可他看着觉得痛心,怔了怔才低声答:“有水。”旋即扒着井边就要直起身。
谁知背上一只手按着,叫他动弹不得,他刚疑惑要问,眼前已经没了光亮,身子倒着进了井,下身被人抓住,竟是封染推他下去!
不等雅观明言语,封染声音幽幽,实在不像他,“里面不仅有水,还有蛇。”
下一瞬,尖叫声从井中传来,几乎是撕心裂肺,叫人听了心里发寒。井中人腿脚扑腾却被人紧按,悬吊于井上,眼前景比夜还黑,挣扎中闪出几点光,像是蛇的眼睛。雅观明下意识伸手阻挡,触了水,冰寒如鳞片,他慌忙扒石壁,石壁湿滑,封染手一松,他再下去几分。
“封染!!”雅观明惊叫他,眼泪掉了几颗砸得水面惊响,不知那蛇是否又动弹,他心里极怕,怕惊扰了蛇用双手捂在眼上,几声呜咽传到封染耳畔。
封染道:“你是雅国的君主,还怕这些么?”
雅观明感到他又降了几分,听他话语都觉得遥远,寒意散出吹到他面上,好似与蛇打了个照面,猛然睁眼,手浸在水中,凉透了全身,蛇一般爬过心尖,他惊然喊叫:“怕啊啊啊啊啊!!!”
“真的怕么?”封染问,一弯腰让雅观明浸在水里。他双手在水中拍打,眼不能睁开,良久,他停了动作,不管冰水刺痛,睁眼搅动水。
封染骗他!
雅观明不挣扎,双手撑着石壁抬头,定定看着水道:“不怕了。”听到这话封染才拽他上来,他扶井险些站不稳,封染不给他碰,只得蹲下缓神。
“你分明看了只有水,不信自己却来信我。”封染言中有教训之意,雅观明虽颔首道谢,还是心道这是他家。
眼见天色垂暮,封染说了句明日可来早些便送他出去。马车停在不起眼处,雅观明快步走去不叫榕回来搀,两步上去拿手巾擦水。榕回看他眼眶还红着,衣裳湿了大半,心疼道:“观明这是去受了什么苦啊?”
雅观明拍拍他手,“不是受苦,玩了玩水罢了,封将军……所授甚多。”
榕回拿来衣裳为他穿上,“玩也要当心着凉。”
回去了便将他推去浴池,他散了发只露出头,腾腾热气从眼前飘去,头好似又浸在冰水中。畏冷,便全都沉下去,水温热仍刺得他双眼发痛,喘不上气,来回几次觉得厌烦,正欲起身,帘后身影令他一顿。
雅观明垂眼捧起水看自己的脸,面上看不出,心中怦然,猛烈跳动要震碎了他胸膛,他阖眼把水浇到身上,胸前滚烫。
脚步轻轻,幸好有水,每走一步便张嘴黏腻叫着,着实让人厌烦。雅观明眉头微蹙,声音戛然而止,寒气攀上肩头,他轻笑看向身后跪坐的人,倏地玩性大发,捧水溅了他一身,身后人顿时露出笑来,随后啪的一声脸上一痛。
雅观明这一巴掌给得利落,裹了浴袍大步走去桌边坐下,榕回与株月站门边看他几眼,仔细看株月,竟觉得她明艳许多,有母妃风采,许是长大了。发觉他盯着,株月看他身后行一礼退下,榕回迟了几分也推门出去。
发丝被撩起,雅观明闭眼,身后人轻轻擦拭,皆不发一语,也不知是谁的心跳动,响彻云霄。
“你去找了封染。”齐良淮终于开口,头发已然擦干,“我还没死。”
“你跟踪我?”雅观明质问,睁眼见齐良淮站他面前,弯腰将脸凑近了些,正好让他把那半张微红的脸看得清楚。齐良淮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回来时恰好见你随封染进将军府。”
“是榕回接你回来。你跟他这样亲近了,还要瞒着我。”雅观明道,瞥见他手上伤痕,扭过头去。齐良淮面上无伤,衣裳想必也是榕回准备来的,他亲了亲雅观明脸颊,“榕回说你受了伤,我方才见还未好透。我想用一个愿望。”
雅观明闭眼,道:“说。”
“想为陛下上药。”齐良淮故意在他耳边轻轻说,鼻尖又碰他耳垂,这法子不知是从何处学来的,雅观明觉得脸上燥热,气愤得很,却点了头。
头抵在齐良淮胸口,他被抱去床上,半褪了衣裳,伤处周边齐良淮看了又看,等得雅观明不耐烦,微怒道:“再不上药废了你全部愿望!”
齐良淮轻轻笑,“那我要再用一个,不许陛下废我的愿望,还要添三十个。”实在是得寸进尺,雅观明未理睬他,伤处微痛,齐良淮抹着药又吹几下。
烛火灭,齐良淮不允他换寝衣,紧锢他在怀里,他不知是怎么了,肌肤相贴倒也不反抗。幽暗之中,对方话语声好似从天地传来,“观明,我想说。”
“说。”雅观明允他讲,随后又觉得麻烦,本应同他要讲单国之事时一样,拒了的。
齐良淮话语轻轻,似讲话本,“我本是去寻施官的,她叫迹和说捡了东西要赠我。去时遇牧欢,他领我去酒馆小坐,有一个姑娘称我误说了她身份,心里不痛快要喝一坛酒来偿。”
雅观明不动,心里知晓是谁,听他继续道:“我喝了。姑娘说她清白,牧欢道她第一个加了帮派,余下说了什么记不得。醉汉争斗误杀了人,恰巧封染在周边,将酒馆查了个遍,牧欢翻窗被人看见,就拉我跑出城,夜深他引人从河游下,我寻了几日不见他。”
“你……照河了?”雅观明静默许久才问。齐良淮学他静默,手抚向他胸口,在他耳畔一字一顿道:“看见你了。”
雅观明堵住他的嘴,听出他话中欣喜,心里不可置信,摸到他扬起的嘴角,再证实了他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