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观明牵着苑皆为坐到一起,轻声道:“祭礼顺遂,多亏了苑卿。”苑皆为低声笑了笑,望着他一刻不离。他不动,让对方细细看了,只听他忧心说:“陛下面色不好,可是病了?”说着伸手去抚摸雅观明的脸。
苑皆为的手冰凉,雅观明垂首,看他轻触后连忙收回,神情也是惊然,唇上嫣红露出一边,雅观明答:“所思过多,夜里难眠。”
他微蹙眉,低头不语,雅观明叹气,“你究竟是怎样粗心大意,放了刺客进来?此事拖了甚久,也该有个结果。”
眼前白雾飘过,苑皆为的手那样凉,想必很冷了,“那贡品,确实是细细检查了报来。也确实为臣监管。”
“他们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雅观明虽不信,可还是这样说,面前人看着不像说了谎话,此前自然已经审过。他拍了拍苑皆为,“榕回问过他们,说是随意找了个箱子藏下,再盖一毛皮在身上。查看时,也有那毛皮,箱子也破损。”
苑皆为不语,雅观明拿来木盒放在桌子上,轻声道,“单王已派人传书信来,既然在雅国犯了错,就要遵雅国律法。”他话说到最后,苑皆为的脸色可谓惨白,窗外白雪都能拿来比较一番。唇上红彩令他情不自禁盯了许久,似皎皎明月忽然入凡沾了一点污浊,引人痴迷又憎恨。
“他们要带你与刺客的头颅回去。”他本想拿出书信,却被苑皆为抬手按住,“臣定会遵守,还望陛下莫要将臣,和那些人置于一处。”
雅观明颔首应了他,他神情不如方才惧怕。雅观明不知是为何,看他不再为自己辩几句,跪伏在他面前,“五皇子生辰宴,臣幼时随师父进宫曾见过陛下一面。”随后起身退去。
一纸条现在视线中,看了字便无意义,火烧开朵花,再碾成灰。
再上朝,雅观明不再用榕回挡在身前,群臣看着舒心许多。谣言一事平息,他人看封染皆添了不少敬佩。
雅观明一分一分向群绘白看去,对方身仍挺直,双目有神却不看他。这便是榕回所说可予万分信赖之人。
他专注了这边,另一边自然就落下了。见他神不在此,大殿内顿时静下,无一人出声,多少双眼睛一齐朝他看去,他吓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要拽榕回,被他握住手,“陛下,退朝罢。”
雅观明听他的做了,而后直朝群绘白小跑去,“群卿!群卿!”
闻言,群绘白停步,随他去书房。雅观明一路搀着他,叫他好不习惯,还是接过了茶,听他轻语,“群卿近日身体如何?”
“回陛下,老臣身子尚好。不知陛下有何要事?”群绘白一副慈祥面庞,极似榕回,雅观明心中信任更深,“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他言罢面露愁容,看得群绘白也蹙起了眉。
他道:“群卿更知皇兄些。皇兄比我聪慧许多,可忽然那不明不白的病落在他身上,他定然比观明更痛苦。观明才疏学浅,治国之道更是不懂……本应早早来请……”雅观明说着头愈发向下,声音听着似下一瞬泪就要掉下来,又强忍不愿。
群绘白不忍去扶他的头,“老臣早些言要告老还乡,陛下就不敢……”雅观明将泪珠忍回去望着他,“妹妹尚小,国之大事,不敢儿戏。父皇不知为何……观明坐那椅子实在煎熬。观明自知不如皇兄,每每看望都嘱咐太医悉心照顾,好日后皇兄病好还他位置!”
“陛下有心。让位之事不可再言。既为国,臣自然不敢退让。”群绘白一瞥手心,忽然叹气,“陛下,时辰已到,老臣不得不去了。”
他如此,雅观明只得允了,看他离去。
“榕回,这便成了?”榕回点头,雅观明独身站窗边,用手指一点一点将雪推下去,嗒嗒几声,摔成了粉身碎骨也看不出,天正明,容不得暗来,便新旧都混在一起。
“苑皆为的头颅准备的如何了?”“已带去了。”
榕回站一角隐了声,雅观明的手紧攥又松开,方才触了雪的凉意犹存。片刻后雪不复存,窗下开出一条缝隙,而后阔成一面,那人裹白衣而来,似雪飞进。
迹何双眼红肿,想必哭了不少,雅观明拿来衣裳给他盖上,稍暖和些,“钱可还够用?”“够。”迹何说完迟迟不语,雅观明便坐他旁边等着。终于,迹何啜泣道:“牧欢哥从此都不再回来了?”这少年还有稚气,婴孩一般扑进他怀大声哭出,却是带着恨,不似婴孩的痛。
“不知道……”雅观明不敢猜这恨是对谁,身旁榕回手拿木棍,只待他眼神,就能把怀里的人敲晕去。榕回看他几眼,他摇摇头,任怀里人怎样哭喊。
哭罢了又觉得羞涩,红着脸抱着衣裳坐雅观明身侧,把藏在衣内的书拿出,灰早已在他身上擦净了。雅观明谢过他在他转身那刻一把拽住,“去榻上歇息。”迹何虽吃惊,还是乖乖做了。
古有四族,游历世间,战乱频发,殃及四族,痛苦不堪。
雅国开国君主,原殷国将领英勇善战,殷国盛行占卜,一日进攻时占卜,结果为——将领死,殷国胜。
视结果,殷人一拥而上,将将领杀死挂于阵前。终而殷国胜,将领尸身被弃于血海之中。巧遇夏族,喂一神药,死而复生。
将领恼怒,誓将殷人赶尽杀绝,于是四族倾族协助,集家破人亡者创国为雅。领军大败殷国,报仇雪恨。一年后暴毙,死前定四族安居之所,不访俗世,代代安宁。族长世代封侯,若非有灭国之灾,绝不现世。
南泫冠族善耕,居东。浮桥池族善水,居南。苍溪善族善猎,居西。娥桓夏族善医,居北。
……
余下的被撕毁,四地划分广阔,不知他们在上在下,极难寻找。但看眼下已有两族现世,未遵守书上所言,还有一族求姻缘,大概是观浮安桥一战有所启发。
雅观明大致翻了翻,皆有关四族,“看来苑皆为已经了解颇深。确实不该杀他。”
迹何睁眼等到雅观明站他身边,他问:“听说那个人不与牧欢哥一起逃,他在哪?”
“不知道。”雅观明答,迹何显然又被戳到伤心处,咬着牙将泛红的眼眶上的泪憋回去,实在可爱。雅观明拍拍他道:“不如你就住在这,吾还未想好……”
还未说完,雅观明后背一痛,撞到桌上让他怔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只听他道:“你一丝都不悲痛!我凭什么为你所用!”白影一飘即散。
榕回慌着扶他起来,恨却也追不上,心疼要去叫太医来,雅观明挥手,坐池边。
池水结冰,红鱼不见踪影,冰面上映他面貌,他眨眼,那人便也眨眼,着实有趣。伸手抚去,凉意彻骨,从掌心穿刺而来,不松,刺得更深。
身上黑袍松散零落,献了一角下去,再摸已经僵硬。
乘轿轻装去苑皆为住宅,面戴面纱,从小门入,四处无人便没叫榕回跟在身后。此处空无一物,虽小也是个极好的地方,种些花草点缀,居住也宜人。
随意推门而入,是卧房,独有同人大的花瓶竖在门旁,其余不见什么,小床置于一角,看来可怜。他走去摸了摸,并无异处,书房的书无残余,空留书柜横在中央,摸来也无异处,周边轻踩,忽闻风铃响。
雅观明抬头瞧去,窗外一角紫衣慌忙逃了,他追到拐角处未见人,反倒受一飞镖在右臂上,旋即血珠滴下,榕回跑来护他身边带他离去。
这飞镖看来精致,四角尖尖扎得不浅,榕回怪他轻看身子,低声念他。他则笑笑,入宫再唤平太医来,平太医很是忧心,“陛下又遇刺……”
雅观明忍痛不语,被榕回捧着脸安慰,多少次收手欲逃,又被拽回去强拔了飞镖,终于忍不住哭喊,扑进榕回怀直喊痛,平太医不敢再动,也不敢不动。
看他身子一颤一颤,泣声极为凄惨。榕回一个眼神过去,平太医擦了头上的汗,止血又包扎,放了药在门外侯着。
万幸无毒,雅观明轻叹一口气,问:“封将军今日可闲着?”
“封将军今日照顾老封将军,此时大抵闲着。”榕回言罢便出去,雅观明寻了把刀放在桌上,又拿布擦得光亮,摆弄几下伤处,不禁又被痛得咬住牙,白布染红。
封染来时已经将夜,雅观明持刀在门口,封染见了脚步一顿,疑惑看他。
“将军,快来。”雅观明唤他,引他在身边坐下,再放了刀,“将军,观明有一事相求。”
他这样唤自己,封染只觉怪异,又见了他伤处,道:“陛下,请直言。”
雅观明凑近些许,让那伤处直直入了封染视线,“今日出宫被刺,万幸受伤不重,可心中实在惶恐!哥哥重病在身,妹妹如今还小,怕哪日遇刺身死,想将军授观明武艺防身!”
封染看他眼神明显一变,所说从前视他为孩童,此时应该是个男子。他直爽道:“好!”雅观明倒是没料到他直接答应,未出口的话又咽回去,扭头看向桌上的刀,“将军觉得观明该习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