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儿子。”骆秋丽弯腰抱住他,擦擦眼角的泪。
别墅外有货车的喇叭声,是沈梨父母今早上班前订的食材到了,需要骆秋丽去清点,她拍拍骆铭修的背说:“去沙发那儿陪姐姐看电视,一会儿自觉回屋看书,妈妈要去干活了。”
“嗯。”骆铭修点头,模样乖顺。
现在是寒假期间,沈梨常在家,沈母特意叮嘱过,孩子上学吃学校食堂,菜式单一,放假了当然要多补补。
电视里放着《红楼梦》,沈梨看得很认真,林黛玉说完上句台词,她能直接对出下一句,且配合着手势和表情。
骆铭修没明白,看看她又看看电视里的人,后知后觉她在模仿。
沈梨感受到身旁的目光,停下来:“看不懂这个吧?我们换一部,喜欢什么动画片?姐姐给你放。”
骆铭修哪里看过什么动画片,老家的电视机老旧,连少儿频道都没有,就CCTV系列西游记,红楼梦等经典电视剧重复播,电视放什么他看什么,偶尔听同学讨论过什么铠甲,什么狼,也从未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就看红楼梦,我看过。”骆铭修抿着唇说,他不想暴露自己连流行什么动画都不知道的事实。
“你看过?”沈梨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问他,“你喜欢里面哪个人物呀?”
“林妹妹。”
“这大家都知道,不能证明你看过,除了林妹妹呢?”
“嗯……”骆铭修憋了半天说,说出来一个刘姥姥。
沈梨随便指了一个人:“那你认识她吗?”
骆明修:“这是凤姐。”
沈梨指向她的丈夫:“那这个呢?”
“不认识。”骆铭修老实回答,他只是碰巧电视正在放时看过,一些片段而已,并不完整。
“已经很厉害了,”沈梨相信他看过,但还是拿起遥控器换了部动画,“不过你现在还不适合看红楼梦,等长大再看好点。”
“为什么?”骆铭修问,额前的刘海盖过了眉,他频繁眨眼显然很不舒服。
沈梨托着腮问:“刘海留那么长影响视力,跟姐姐去理发店修短一点好不好?”
骆铭修按住自己的刘海,不说话了。
“不愿意?这丑刘海救过你命啊?”沈梨嘁了一声,看着桌上的小零食,拿起一包问他,“吃吗?”
骆铭修摇头。
真难搞,沈梨撕开包装自己吃,嚼得嘎嘣脆,表现出很香的样子。
然后就见他慢慢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她手拿的饼干上,咽了咽口水。
沈梨笑了,撑开袋子:“喏,尝尝。”
骆铭修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块小熊饼干,放进嘴里,浓浓的奶香味弥漫在口中,男孩暗沉沉的眼里闪出光亮。
“好吃么?”
“好吃。”骆铭修露出笑容。
沈梨盯着他,她发觉这小孩儿真有意思,昨天来到她家到现在,终于看到笑了,明明不大,却总是一副很深沉的模样。
她扔给他一包饼干:“这就对了嘛,你才多大,这个年纪就应该开开心心的。”
电视里奥特曼正在激烈战斗,但完全没吸引住骆铭修,反而吸引住了沈梨,她目不转睛地看电视,而男孩却专注地看着她。
随母亲来之前他预想,沈家会接受不了,开除母亲,他们在外流浪;因为寄人篱下,怕被强夺父母关爱的女儿排斥外来者。
他出身贫寒,和父母在老家那些日子,没有亲戚与他们来往。
后来,父亲跟着镇上混混成日里酗酒赌钱,母亲受不了外出打工,却被怀疑傍上了大款,反复争吵闹上了法庭,终于离婚。
母亲拿着积蓄离开家那晚,他庆幸她脱离苦海,死死抱着想要截人的父亲不撒手,就此被父亲忌恨。
骆铭修麻木挨打,直到父亲死,他记忆里关于他最深刻的事,不是一次次地打骂,而是幼时他被镇上的孩子欺负,哭着回家找爸爸,但最后是妈妈为他出了气,父亲只是冷冷看他摔的鼻青脸肿,说了一句活该。
从那时起,父亲在他心中就消失了。
过往除了母亲,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他没有遇见一个好人,所以来沈家前,他想过所有坏情形,却唯独没有想过母亲不会骗他,他真的遇见了好人。
“你怎么哭了啊?”沈梨坐得离他近了些,关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骆铭修没感觉到哭了,抬手抹泪。
“谢谢姐姐。”他把她给的饼干揣进兜里,舍不得吃。
“想吃就拿,”沈梨察觉到他的动作,把塑料袋里的小熊饼干都挑出来,一一摆放在他面前,“你看,还有很多。”
男孩咬着唇,眼眶红红地看着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泪意再也收不住了。
那年骆铭修九岁,沈梨十七岁。
骆铭修头一次没在自己家,却过了一个热闹温暖的新年,除夕夜烟花绽放那一刻,年少的他体会到了新生。
寒假接近尾声,骆铭修的头发又长长了些,沈梨怎么劝他都不愿去理发,宁愿自己剪刘海剪得参差不齐,也要保持着刚来时那长度,始终要遮住一点眼睛。
沈梨说他非主流,赌气冷落了他好几天,最终,骆秋丽拉儿子到房间训话,严肃告诉他,新学校管理严格,不像老家的学校,留长发是违规的,是会被退学的。
好说歹说,骆铭修终于答应了理发,沈梨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就找他和好了,于是开学前一天,家里的司机开车载着两人去理发店。
理发店是沈梨常去的那家,因为那里有位托尼老师技术好,沈母在他家办了年会,沈梨每次只需要拿着卡去就行了。
到了店里,一位托尼老师迎过来,脸上堆着笑:“哟,沈大小姐,上周才来剪了头,这次是想要洗头,还是做造型?”
沈梨把藏在她身后的人拉出来:“给他剪,特意找你这个熟手,好好剪,别给我剪坏了啊。”
“哪能啊,都给你剪了多少回了,沈小姐真会说笑,”托尼给骆铭修递上一本册子,“这里都是些学生流行样式,弟弟看喜欢哪种?”
骆铭修捧着册子眼花缭乱,沈梨开口:“你就剪短,看着清爽些就好。”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托尼说完带着骆铭修去洗头室,沈梨被经理邀去休息区等候。
过了一会儿,见骆铭修洗完头出来,头发被毛巾裹了上去,前额完全显露出来。
他看向她,浓眉下是一双清亮的眼睛,长睫坠着水珠,垂头间眼下映出小片阴影,水珠从眼上滑过挺直的鼻梁,直到唇边,他抬手擦了擦,习惯性地用手挡住额头。
平时没见过弟弟洗头后的样子,沈梨多看了一会儿,见他又挡着脸,她知道她把人盯得不好意思了,随手拿了旁边架子上的一本杂志翻着,转移视线。
露出来也不丑啊,干嘛要遮住,沈梨竖起杂志偷偷打量,骆铭修的全貌虽然还未脱离稚气,但眉眼已经能看出很像骆姨,再过几年颜值也肯定不会差。
托尼根据骆铭修的脸型,给他理了一个美式前刺,脖颈,额头,耳朵全露出来,看上去干净又帅气,沈梨很满意,带他出店门。
但骆铭修还是像见不了光的吸血鬼似的,特别是遇到陌生人,就躲在她身后走,老爱用手挡脸。
沈梨打开他的手,把他拽到身旁:“长这么好看,干嘛挡着,大方亮出来。”
骆铭修摇头,依然挡住自己。
这时,街边路过几个个子较高的男生,不小心碰到了他,他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男生们转身朝他走来,看表情是想向他道歉,骆铭修却突然蹲了下去,手挡在了身前。
沈梨把他拉起来,接受了几个男生的道歉,和莫名其妙的目光。
直到男生们散去,骆铭修才放下胳膊。
沈梨终于懂了,他为什么想遮住自己,以前被欺负过,习惯保护自己,但挡脸,是不是之前有人伤过他的脸?
“铭修,”她组织了一下语言,问出心中疑惑,“你在老家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欺负过你?”
“除了你爸爸,有没有人其他的人打你,比如你学校的同学?”
他有个暴力父亲,沈梨是知道的,但刚才看他面对那几个高个子男生的反应,明显不正常。
“嗯。”骆铭修应声,“有高年级的学长看我不顺眼……”
路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注意他们,但只要有人路过,骆铭修仍然会抬手作出遮脸的动作。
“呸,狗屁学长,是坏蛋,”印证掉猜测,沈梨一下子冒火了,“他们打你脸了?”
“嗯。”
“那你没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他们就要去找别人麻烦,有个女同学只是和我搭过话,他们就骚扰她。”
所以他因为不想牵连无辜,才留着一头潦草的发型,让人觉得他邋遢,从而自动远离他?
想到自己对他说过没礼貌的话,沈梨开口道了个歉:“对不起啊,我没想到刘海还真救过你命。”
“不过,他们是嫉妒你长得好看,你不能一直把错归咎在自己身上,还是得告诉老师,拿出反抗的态度才能警告那些欺负你的人,知道了吗?”
骆铭修没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询问:“姐姐,我们能上车再说吗?”
沈梨感觉他已经被欺负麻木了,小可怜白天上学被打,回家还被爸爸打,这么幼小的心灵,怎么能经得住摧残?
想着怎么才能让他听进去她的话,思考良久,沈梨双手握住骆铭修肩膀,让他转过身来。
她问:“你看姐姐好看吗?”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骆铭修眨了眨眼,看着她漂亮的眼睛说:“好看。”
“那我也去整个长刘海,把自己的脸遮住。”
“为什么?”
“你不是觉得这样能保护自己吗?因为姐姐也经常被人嫉妒,还被男生骚扰,那我也把脸遮住就好了。”沈梨说着就要回身,再进理发店。
骆铭修扯住她袖子:“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挡脸了。”
“对喽!”沈梨唇边牵出笑,拉着他上车。
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姐姐?骆铭修腹诽,但心情莫名像吃了小熊饼干一样开心。
上车后,他也没放开她的手,反而拉得更紧了些:“姐姐不要被骚扰,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沈梨笑了笑,系好安全带,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说,“多吃饭,把你这小身板练强壮些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