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铭修初来沈家那一日,也是寒冬下雪天。
那个冬天,骆铭修的父亲死了,醉酒昏倒冻死在雪地里。
派出所民警告诉骆秋丽,尸体是小孩早起上学时发现的,就倒在家门口不远处,小孩没哭没闹,但吓得不轻。
骆秋丽从外地赶回老家,看见儿子坐在屋里,一动不动,直到看见母亲才缓慢抬起眼,脸上挂着泪珠,跑到母亲怀里大哭。
儿子浑身是伤,不管怎么问他,他都不说话。
他一直没有告诉母亲,自从她离婚后,父亲长期酗酒,喝醉后便会把暴打当做家常便饭,他沉默地忍受,只为了不让父亲去外地找她麻烦。不光如此,儿子在学校里也经常受欺负,因为被父亲打怕了,他从不敢还手。
骆秋丽从街坊和老师那里得知真相后,很快处理了前夫的后事,顺便在派出所将儿子改随她姓,去学校办了转学,母子俩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对老家的一丝留恋。
就这样,骆铭修跟着母亲坐上前往大城市的火车,车上,骆铭修依然沉默,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睛,脸色看着苍白阴郁,骆秋丽去撩他刘海,他便惊慌地往后退。
没办法,骆秋丽只能牵起他的手,温柔地说:“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我雇主家,夫妻俩听说了我的事,愿意接受我把你带过去一起住,进新学校也多亏他们帮忙,他们是好人,等到了那儿,你要懂礼貌,开口问叔叔阿姨好。”
“叔叔阿姨有一个女儿,他们最疼爱的宝贝千金,已经读高二了,你要叫她姐姐,要和她好好相处,学习的时候不要打扰她。”
骆秋丽说了一长串注意事项,骆铭修静静地坐着,低着头不回应,也没有其他动作。
“以后妈妈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你跟妈妈说说话好吗?”骆秋丽眼含热泪,她没有切身体会到儿子的伤痛,后悔当初离婚没有再争取一下带他走,她多么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不知道儿子听进去没有,只能重复说,一遍又一遍,她只是一个保姆,沈家愿意这么帮她,就是她的恩人,她不想儿子的出现给沈家添麻烦,可对于住家保姆来说,她把孩子带过来,没有熟人照顾,只能放在身边。
“妈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许是感受到母亲的忧愁,骆铭修终于开了口,骆秋丽先是一愣,随后绽开笑容:“诶,记住了就好,我的好儿子。”
两天车程结束,到达时,车站外落着雪,雪不大但寒风刺骨,骆秋丽匆匆拦了辆车,朝司机报上目的地,司机看了他们母子一眼,又确认一遍才发动车子。
骆铭修年纪虽小,但也从司机的眼神中看出了鄙夷,他并不相信他们能去那里,看来母亲说的沈家,当真是这里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
他不自觉拉住母亲的手,母亲轻轻拍着他,再次嘱咐:“记住我之前说的,乖乖听话就行。”
骆铭修点头,转头看着窗外城市街景快速后退,玻璃映出他脸上对未知的恐惧。
车子到达目的地,骆铭修跟在母亲身后下车,紧紧抓住她的手,他微微抬眸,面前是一幢别墅,装饰是他从未见过的豪华,他们站在大门前等候,能看见里面的院子,有亭子花园水池,有好大一片草坪。
纵是害怕,小小年纪的骆铭修也禁不住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他想要上前去看,被母亲拉住。
这时,有人朝这边走来,身穿一件纯白色大衣,个子高挑,是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骆铭修的目光随着她走近而上移,门打开。
女生站定,面容清晰地映入眼眸,巴掌大小的脸,五官精致俏丽,皮肤白皙像有一层柔光滤镜,看不出分毫瑕疵,她那双清澈盈润的眼睛此刻微微弯着,她在笑,笑起来更显明媚。
骆铭修垂眼看着地面,这就是母亲说的那位姐姐,漂亮的他都不敢直视。
“骆姨,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吃您做的大闸蟹!”沈梨先是抱住骆姨,然后才看见她身后的小弟弟。
“叫姐姐。”骆秋丽把儿子拉到身旁。
“哈喽,小弟弟。”沈梨眉眼弯弯,冲他招手,目光正式投向他。
男孩个头不到她肩膀,身形清瘦,衣服看着很新,应是骆姨特意打扮过,但头发有些长了,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他低着头,让人看不到全貌。
因为爸妈提前与她说过骆姨家的情况,所以她没有什么抵触心理,甚至听到消息后,一直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弟弟满怀期待。
“骆铭修是吧,我叫沈梨,你好呀!”见他不出声,沈梨语气放得更轻柔了些。
骆秋丽拍了拍骆铭修,他抬头,透过遮挡眼睛的头发看向沈梨,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哎,真好。”沈梨应和得很及时,作为独生女,她还从未体验过被人叫姐姐,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她激动地跑回屋和母亲分享喜悦,母亲笑她没个姐姐样,叫丈夫一起去门口迎接,把人带进餐厅,圆桌上已备好丰盛的晚餐,骆铭修叔叔阿姨叫过,便随母亲去洗手,洗完后又回到餐厅就座。
这是一场拜亲宴,沈家夫妇虽然常年做慈善,也会资助一些贫困地区的孩子,但从来没有把小孩接到家里来照顾过,沈父是高端家居品牌公司CEO,沈母又是本地重点大学的教授,他们算得上市区名人。
为避免闲言碎语,沈父提出收骆铭修为干儿子,有了亲戚关系,孩子未成年前都能在这个家住。
能得到这么有力的照拂,骆秋丽当场痛哭,拉着儿子就要跪谢,沈母赶紧将她拉起。
“拜干亲,小孩拜一下就行,不然会折寿。”
话音落,骆铭修自觉跪地,对着夫妻俩磕头,礼成,此后,便要叫他们干爹干妈了。
吃过饭,沈梨跑出去看雪,H市冬天湿冷,往年气温最冷的时候,也只下雨夹雪,或飘冰盐似的雪花,很小,触手即化。
而这次雪下得很大,竟然从中午持续到现在还没停。
沈梨站在雪中,跳跃着用衣袖接雪花。
“哎呦我的大小姐,小心点啊,地上滑。”骆秋丽撑着伞出来,把沈梨带回屋檐下。
“骆姨,您看好大的雪!”沈梨声音藏不住的惊喜。
骆秋丽用干毛巾擦拭她的头发,微笑着说:“看到了,这雪如果能下一晚,明早起床你就可以看到地上铺雪了。”
“哇,好想快点到明天。”沈梨笑了起来,眼中似有星星点点。
骆铭修站在一侧,愣愣地望着她。
老家的冬天总是一片白,雪地会冻死人,他不懂雪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隔日清晨他被外面欢呼声吵醒,拉开窗帘一角,看到沈梨在院子里捧着雪撒欢,才明白原来不是每个城市都能在冬天看见雪。
而且雪换了一个地方,也是好看的。
“嗯哼,逮着偷看!”沈梨跑到窗外,隔着玻璃把手心的一团雪,吹到了他房间外的草丛上。
被发现的骆铭修瞬间放下窗帘,往角落里躲了躲。
“铭修,出来玩,好好玩。”沈梨欢快的笑声传来,骆铭修脸热了一下,再撩开窗帘时,人已经跑远了。
外面的雪并没有很深,只是在有草从花树的地方堆积,稀疏得如斑秃一样,就这点雪,都能讨得姐姐这么开心。
骆铭修站在屋檐下,像个小大人一样,冷静地看着沈梨跑来跑去,跑了一会儿许是累了,她蹲在雪多的草坪上,用手抓雪。
他好奇上前,看见她在捏雪团,捏了一个大的,放在底端,又去捏小的,等她捣鼓回头大的又散了。
他抿着薄唇,忍不住开口:“这点雪堆不了雪人的。”
沈梨不信继续捏,手冻得通红,嘴唇打颤。
骆铭修蹲在她身旁,陪她一起,三两下弄出了一只雪兔子。
“好可爱!”沈梨不可思议,这小孩居然动手能力这么强,比她捏得圆不圆方不方的雪球好看多了。
沈梨一边夸他一边掏出手机拍照,不再纠结堆雪人的事。
骆铭修勾了下唇,脸颊在一声声美妙的赞言中变红。
收拾完厨房出来的骆秋丽,看着院子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哎,儿子缠着姐姐玩多久了,这么冷的天,冻伤了怎么办,夫妻俩告诉过她,沈梨体寒,是家里最怕冷的,虽然难得下雪,也不能由着她在外面一直疯玩。
骆秋丽赶紧过去,捧住沈梨的手,给她捂热:“梨梨,玩尽兴了就跟阿姨回屋好吗?这么冷的天,你看你这小手冻的。”
“还好啦骆姨,不用担心我,你看,弟弟堆了一只小兔子。”沈梨指着草坪说,“好厉害。”
骆秋丽这才看到,笑着说:“梨梨开心就好。”她一手牵一个,先回了屋,给沈梨递上热水袋后转身,把儿子拉向一边。
瞥见儿子害怕的眼神,骆秋丽到嘴的责备化为温言,她揉了揉骆铭修的头:“和姐姐这么快就玩到一起了,做得很棒。”
骆铭修看了看沙发上抱着热水袋的沈梨,他贴近母亲的耳朵,小声问:“妈妈,姐姐很怕冷吗?”
骆秋丽没想到儿子这么敏感,眼底有些湿润:“对啊,所以妈妈才让你们赶紧进屋,不能让姐姐受凉了。”
骆铭修握住母亲的手,眼睫动了动:“我的手暖,以后我给姐姐捂手,捂捂就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