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轨道雨水飞溅,高速驾驶的悬浮车将水珠甩在身后。
那个夜晚。
雷霆交加。疯狂失序的事情似乎总是发生在不同寻常的天气。
哗啦。
桌面上的杂物成片被推到地上,问臻然双目赤红,抓着东西就往地上摔,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纪宿雪攥紧了胸口的衣物,痛苦地喘息着。alpha释放的信息素狂乱暴躁,刺激着omega本就紊乱的神经。情热之下他浑身酸软,只能狼狈地蜷在角落。
浑浑噩噩间,纪宿雪被他拽起来,摔到床上。
“你们都不相信我!都骗我!说!你是不是也在骗我!我就知道你也在骗我……都骗我!看不起我!”
铁钳似的手死死把他按在床上,alpha狰狞的脸天旋地转如万花筒。
肩膀另一边悬在半空,纪宿雪被情热烧得满眼都是泪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背部突然一痛,有什么东西乱飞砸在了纪宿雪身上,他下意识地翻身,躲开了后面的东西,身体却一下就掉了下去。
床铺不高,地上铺有毛毯,但是腹部却狠狠撞在了掉下的灯具上。
纪宿雪眼前一黑,痛得一下失了声,像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几日后,疼痛消失,混乱中撞伤的手腕淤青仍然像一片阴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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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区内闲置许久的叠墅卖出去了,据说入住的是一位大人物。
早餐桌上,问臻然提起新搬来的邻居,试图勾起纪宿雪的话头。
纪宿雪放下手中勺子,在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头,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剔透晶莹,盯着对面的人。问臻然噤声,不可自控地升起一种恐慌感。
“我吃饱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面对问臻然诚惶诚恐的样子,纪宿雪会感到恶心。
就好像这副着急挽回的面孔下藏着一个恶意凝视他的人,借口失控在他身上倾泻自己的愤怒与失意,清醒后又撇得一干二净。
劝他回头的人好像都可以分辨问臻然的真心挽回,却看不清他的恶意。
纪宿雪不想得到任何回应,转身离去。问臻然急匆匆起身,椅子发出巨大的响声,呈现出一片兵荒马乱。
他着急地发问:“你要去哪里!”
纪宿雪疲于应付他。
早在两个月前,纪宿雪就提出过离婚,问臻然避而不答躲了他半个月。最后纪宿雪选择自己搬出去分居,并且言明要么签字离婚,要么别出现在他面前。
问臻然确实没出现在他面前。
因为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婚姻监察委员会就直接派人找上门了解情况。
调解员明里暗里都在劝他回去,“你一个omega在外面独居不安全,何况纪先生您身体弱,就更不合适了。”
纪宿雪礼貌地道:“阿提拉星的治安环境挺好的,我相信联邦。”
调解员一噎,又说:“你看你丈夫对你有多上心,这段时间连工作都顾不上了,天天想着怎么让你回家。纪先生,七八年的感情了,这么说放就放,您真的舍得吗?”
纪宿雪不想谈这方面的内容,礼貌地请他们离开,转身当天却发现自己星球范围的出行路径都被锁定了。
“我去走走。你不放心,可以把我锁起来,就不用勉强你要抛下公务追着我跑了。”纪宿雪语气轻柔中不乏嘲讽。
他说着,走到门口。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
“囚禁omega是违法行为。哪怕他是你的伴侣也一样。”
秦虞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目光锐利:“问少将,听起来你想要做一些违法的事,是吗。”
Alpha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纪宿雪的去路,秦虞山穿着一身黑色军服,气势凛然,垂眼看着纪宿雪的目光却是柔和又复杂的。
只不过,他的眼神里的情感只流露出一秒,就回转为冷然的铅灰色,直直刺向问臻然。
问臻然脸色忽变。
秦虞山身后,管家汗流如雨。
秦虞山过来时,他本来想向问臻然通报,却被强硬阻止。
秦虞山按下他的通讯器,施施然道:“管家先生,你好。我是监察委员会的婚姻监察员,秦虞山。负责评估问臻然先生和纪宿雪先生的婚姻是否有必要延续。
“自然状态下的观察有利于提高评估报告的准确性。所以还是不要打扰二位的……情感交流了,您觉得呢?”
秦虞山言辞彬彬有礼,动作却是实打实的强硬作派,按住了,就没有让他再拿起通讯器的意思。他有心通知问臻然也无能为力。
因此,面对此时问臻然阴沉的眼神,管家只能羞愧地低下头。
没空去计较管家的失职,问臻然勉强接上秦虞山的话题:“秦将军说笑了。我和宝宝只是有一点小争吵。”
秦虞山点头,示意身后的记录员记录:“50xx年3月x日早晨,问臻然和纪宿雪先生感情出现争吵。问臻然先生言辞多有怨气,纪宿雪先生委屈离家。”
问臻然脸色忽然变得很恐怖。
纪宿雪不知道秦虞山在玩哪一出,门口风起,低烧的纪宿雪闷咳一声,秦虞山面不改色,却悄悄绷紧肌肉,像是没看到问臻然表情一样,伸出手臂到纪宿雪面前:“纪先生,我是此次的婚姻监察员。门口风大,我们还是进去说话的好。”
顿了一下,秦虞山一字一句道:“您婚姻中遇到的任何委屈都可以告诉我们,包括刚才发生的事。无论问先生想做、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都会全力阻止、公平裁决。请放心,这是我身为婚姻监察员的责任之一。”
秦虞山一丝不苟地解释着,小臂稳稳停在纪宿雪面前,是一个安全距离。
纪宿雪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多谢,我可以自己走。”
大厅里的氛围沉寂如死。
秦虞山老神在在拿出一份份资料,问臻然有心要坐到纪宿雪旁边,被记录员拦了一下,意思是需要分开坐,他嘴角下垂,眼神阴郁地看了记录员一眼,这才作罢。
纪宿雪漠不关心地坐在另一边沙发上,一声不吭,更没有施舍半点眼神给问臻然。
眼看着秦虞山要开始走程序,问臻然森森然道:“秦将军,婚姻监察员需要持证上岗。您作为高级军官,什么时候这么有闲心考了证?”
秦虞山不慌不忙地拿出身份证明,说:“法律规定,军婚家庭的监察员组成中需要有同级或上级军官。这是身份证明,你可以看一看。还是说,前几次监察员里并没有军官上门?”
秦虞山看似咄咄逼人针对问臻然,实际上大半心神都在用余光关注纪宿雪。
纪宿雪面无波动,只是唇色苍白,间或咳嗽几声。
生病了吗?脸色这么白。问臻然公然虐待omega?都生病了怎么还让他坐在这。
越看,秦虞山眉头越是聚拢,几乎要打成死结。
问臻然婚姻监察员组成中动过手脚,以前来的都是他提前打点好的人,但是他有自信秦虞山查不到什么。
所以,虽然对方意有所指,问臻然也并无俱色,冷冷地说:“请秦将军慎言。无证据情况下随意污蔑军团将领,小心军事法庭见。”
秦虞山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很想去看旁边的纪宿雪,但都忍住了。
不过纪宿雪的咳嗽声近在咫尺,秦虞山也无法坐视不管,语气冷硬起来:“问少将。”他刻意用了军衔称呼,“你的伴侣身带疾病,身为alpha,此时此刻应该以伴侣为第一要义,带他看病休息。
“甚至以此直接把我们拒之门外亦合情合理。但是你什么都没做,反而在这里争口舌之快。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你在虐待omega。”
问臻然也注意到了纪宿雪的情况,听秦虞山倒打一耙,不由讥讽道:“打扰我妻子休息的不就是你们吗。”
秦虞山确实没想到纪宿雪生着病,听问臻然这语气还想争辩,嘴角一拉,张口道:“这一点是我的过错。监察过程中如果出现omega身体不适情况,则以omega身体情况为第一准则。现在我们需要带你的伴侣前往治疗中心,以检测治疗。”
“直到病情恢复之前,我们都有理由怀疑你虐待omega,所以需要将你隔离。”
秦虞山越说越严重,俨然有立刻带纪宿雪离开这里的意思。
眼见两个alpha火药味越来越重,纪宿雪低咳了几声,声音微哑道:“不用。我只是小病,吃过药了。秦先生,有什么其他问题一起解决了吧。”
作为当事人,纪宿雪比谁都了解前几次来的婚姻监察员到底是什么样。问臻然具体动了哪些手脚他不知道,但是监察员偏颇的态度他是一清二楚的。
秦虞山来势汹汹,似乎全盘站在omega这边,纪宿雪也不认为对方真的在为自己打抱不平。
为抵御虫族入侵,人类星系共设有五大军团,各由一个上将统领。问臻然所在军团和秦虞山的军团高层明争暗斗,底下小兵也屡屡发生冲突,二者不和是公开的秘密。
纪宿雪此前没有关注过秦虞山长什么样,直到昨天才意识到他是故人。
但是,就算如此,比起一次天降正义,纪宿雪更愿意相信这是一次政治博弈。他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不过可能恰好成为博弈的切入点。
至于昨晚秦虞山不正常的情感表现,纪宿雪归结为一次表演。一次利用年少旧情误导人以为对方情根深种值得信任的表演。
如果能够实现政治打击的目标,纪宿雪相信阴谋家们不会在乎过程用什么手段。
这是可以利用的,但纪宿雪从来没有想过依靠某个人来离婚,所以这一点也可有可无。
他平静地想着,没有避开问臻然伸过来的手,但也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秦虞山确认道:“秦先生,您应该清楚监察流程?”
秦虞山看着纪宿雪没有拒绝问臻然坐到身边,深吸一口气,字从齿缝蹦出:“是。”
纪宿雪嗯了一声,“我们直接开始吧。”
秦虞山读出他的意思,沉默几秒,点头说好。
旁边全程保持工具人状态的记录员动了,从包里掏出另一份资料,对问臻然道:“问先生,方便换个地方谈一谈吗?”
记录交叉进行。秦虞山和纪宿雪在客厅这边的问询,记录员监察则和问臻然进了会客室。
客厅里,秦虞山打开资料,开始一题一题问下去。
“近半年有亲密行为吗?”
“有。”
“包含以下哪些项目?”
纪宿雪平静地复述:“拥抱,亲吻,□□。”
秦虞山目光落到下一题,顿了一下,眉头皱得死紧,这是什么题目?半晌,他还是开口:“……性生活频率是什么。”
“前几个月平均两天一次。本月内只有alpha易感期和omega情热期做过。”
秦虞山捏紧了笔,在性生活频率不稳定上打了个勾,“影响性生活的因素是什么。”
纪宿雪淡淡道:“冷战。”
秦虞山写下两个字,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
秦虞山抬头看他。
纪宿雪眼睛是漂亮的冰蓝色,但是其中一只是机械眼,颜色不如另一只清透灵动,便出现了一点异色瞳的效果。
见秦虞山看过来,他微微翘了一下嘴角,眼底却无笑意,“怎么了?”
像是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纪宿雪先一步开口道:“秦先生,这题没有其他疑问了。你继续下面的吧。”
……
“最后一个问题。”
“问臻然对你有没有暴力行为?”
秦虞山铅灰色的眼眸深深看着他,好像只要纪宿雪说是,他立刻就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