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秦虞山走后,问臻然打电话叫了家庭医生过来。
“是信息素波动影响下的副作用。纪先生这段时间按时吃药,保持好平稳心态,不要有太大情绪波动,烧大约两天后就能退下来。”
纪宿雪睡的是另一个卧室,问臻然送走医生,捂住了脸,半天没有动弹。管家小心地靠近,“问先生,您没事吧?”
问臻然深吸一口气,摆摆手,“没事。”顿了一下,他突然道:“我让你拿起来的东西,放好了吗?”
管家谨慎地说:“放好了。就在……”
问臻然用手势止住他的话,“不要告诉我在哪。”
三天后,纪宿雪的烧完全退却,准备去上班。
问臻然完全看不出这几天里对纪宿雪和秦虞山过去的追根究底,在他身后怜惜似地问他:“宝宝,你确定没事了吗?疗养院那边再请请假也没关系的,我可以跟院长谈谈。”
纪宿雪视若无睹地绕开他,拿起工作用通讯器就走。
问臻然得不到回应,跟着他走了几步,又问:“要不要我送你去上班?下班时间应该还和之前一样吧?我去接你好不好?”
纪宿雪说:“不劳你费心。”
他丢下一句话就走,正好赶上区际悬浮车。
问臻然驻足在原地,回想起那天的监听录音,微微眯眼。
“问臻然对你有没有暴力行为?”
“……秦先生,这道题似乎不在表单内。我有权拒绝回答。”
陈管家在旁观察问臻然的表情,道:“问先生?需要追上去吗?”
问臻然脸色晦暗不明道:“不用。我让你查的秦虞山的过去和纪先生的交集,查得怎么样了。”
陈管家恭敬地说:“近五年内没有迹象显示秦将军和纪先生相识。”
“继续查。时间拉长。”
“是。”
这边,纪宿雪拒绝了问臻然的接送请求,登上区际悬浮车。
车内人影廖廖,还没到正常上班时间。窗外高楼投影出绚烂的画面,无声展示着它的多彩和寂寥。
车窗倒影上,原本还似乎带着一些怨怼的神色转瞬消失,纪宿雪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冷然之意,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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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宿雪毕业于医疗与人体机械专业,在约尔斯疗养院担任人体机械医师,负责人体机械的维修和养护。
人体机械通俗地说叫义肢。只不过战争催化下发展为了高精尖装置,是直接搭载在人体上的精密仪器。
纪宿雪的一只眼睛正是人体机械。
作为专业精尖人才和人体机械使用者,纪宿雪对这方面的了解远超寻常医师,是疗养院的名医,预约上常年人满为患。
如今他休息了这么久,饶是疗养院停止了他的对外预约,再次打开工作邮箱,私人来信依然如泉水涌出。
大致扫了一眼来信,纪宿雪看到助理在线上对接人员,就戳了一下对方。
一瞬间,助理的弹窗请求就发了过来。纪宿雪点击接通,助理周安热情活泼的声音飞了出来:“老师!!您终于要回来了吗!”
助理是一位beta女孩,做事干脆利落,同专业毕业,纪宿雪带在身边已经有三年。
虽然说是助理,疗养院的实习生们同样要尊称一句周老师。
“小周,好久不见。”
周安这瞅瞅那看看,确认老师今日气色俱佳,松了口气,说:“纪老师,您再不出现,我就要杀到您家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纪宿雪请的是事假,并没有说明具体的原因。周安一边担心,一边又安慰自己院内没有变动就是好消息。
今天真正看到纪宿雪出现才算是放下了心。
她也不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开玩笑地嘻嘻说:“纪老师,这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呀,您回来记得给我发多多的奖金。”
纪宿雪失笑,“好。辛苦你了。我会申请翻倍工资和奖金给你。五倍怎么样?”
周安装作见钱眼开的样子:“纪老师您要不再休息一段时间,我觉得我努力努力还能再翻个五倍。”
纪宿雪这下是真的笑了,瓷白的皮肤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如昙花一现。
“车快到了。我们等会见。”
“好嘞老师。”
疗养院内,周安飞奔回纪宿雪的办公室,给刚喷过水的小盆栽们又喷了一遍水,再次整理可能用到的文件。
就一会儿的功夫,疗养院上下已经知道了纪宿雪要回来的消息。
好在周安有先见之明,来一个实习生就假意要派新的工作,来一个就派一个,吓得个个都老老实实不再用借口“顺便”路过。
纪宿雪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办公室。该说的玩笑话已经在通讯里说过,纪宿雪和周安确认过近况,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周安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叹了口气。
通讯上看不出来,线下肉眼却是实打实的。纪老师明显单薄了一些,气色虽然不错,但仍旧能看出一丝没有彻底褪去的病容。
得到他回来消息的还有同事。
纪宿雪刚处理了一些线上事务,一个内部通讯视频就弹了出。
画面里,徐谨支楞着两只手,张口就打招呼:“纪老师,回来啦。事情都办完了?”
纪宿雪点点头,“是。”
徐谨也是疗养院的医师,与纪宿雪平级,两人在院内关系很不错。
他两手都是油污,看起来是有要事要找,不然不会这么潦草就打了通讯来。
听到啪嗒一声,徐谨道:“关门了?”
纪宿雪嗯了一声,“让你忙着还要特地打通讯过来的事,还是稍微关个门会好一点。”
徐谨赞同道:“很聪明嘛纪老师。”
纪宿雪不置可否。
徐谨想抱臂,意识到手不干净,又讪讪放下,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长话短说吧。有个军官预约了装置检查与修复,单子在我手上。我跟他了解了情况,他的手臂虽然是民用规格,但精密程度非寻常装置能比,就向他推荐了你。结果他看到你,就……等会,你先告诉我,你认不认识这个秦将军?”
系统发来了共享提醒,一个带有照片的页面跳了出来。
军官五官深邃凌厉,眼眸铅灰,气势凛然地注视着镜头。一连串身体数据和装置数据整齐排列,照片旁黑色通用字体写着三个字——秦虞山。
纪宿雪平静地扫了一眼,把页面关掉,说:“他有什么问题吗?”
他没有说自己到底认不认识,徐谨琢磨道:“我感觉他看到你介绍页面的时候眼神怪怪的,虽然只是一瞬间。鉴于那些狂蜂浪蝶的前车之鉴,我还是问问清楚好。”
当今上流社会盛行找已婚omega当情人,由于工作中不可避免接触到权贵,纪宿雪没少被他们各种暗示。
从谈工作谈事情开始,逐渐试图入侵到日常生活。因为纪宿雪背后还有个少将身份的问臻然,他们多少有些忌惮,因此没敢强迫他。
纪宿雪没兴趣跟他们你来我往,有心没胆的人他当普通客人,意图明显的那群则直接拒之门外。
何况有把人体机械当玩具用的权贵,自然也有确实需要他能力的权贵。只要一些暗示,双方自然会互相针对起来。
纪宿雪没说话,徐谨继续道:“上边有人最近又在打听你的情况,有人想插手给你调岗,院内暂时顶住了。不过,我觉得可能需要什么来压一压他们的气焰。”停顿了一下,他试探地问:“你觉得呢?”
他说的情况是纪宿雪的工作常态了。除却狂蜂浪蝶似的权贵,问家是纪宿雪工作的最大阻碍。
问家是问臻然本家,大本营位于本星球阿提拉星。纵观星系,问家不算顶级世家,在阿提拉星却能称得上一方霸主。
问臻然有问家血脉,身份却不被本家承认。
战争结束后上层动荡,问臻然和所在军团没有站对位置,成为裁军减员的开刀口,军供和待遇等各方面都在缩水。
眼看晋升无望,本就掺和了问家事务,希望得到认可的问臻然更专注地扎进了家族斗争。
军部少将的身份让他成为其他人眼里的劲敌,连带纪宿雪也被针对。
多方下场,纪宿雪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徐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直想帮他找到解决办法。
他隐约知道纪宿雪利用那些人互相制衡来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在对秦虞山风评有了解的情况下,徐谨认为纪宿雪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的上将身份。
纪宿雪读懂了他的意思。
徐谨以为秦虞山是倾慕,纪宿雪却是知道其中复杂的,但是他无意多生事端,对徐谨道:“不用了。秦虞山的军团和问臻然有冲突,我不方便和他有什么联系。”
他用了军团的借口,徐谨一想非常有道理,不再说什么,“你考虑周全,是我想太简单了。既然这样,你先处理手上的单吧。秦将军那边我去应对。”
纪宿雪颔首。挂断通讯后,纪宿雪排了一下今天的单,点开工作表,清点工具,为即将上门的患者做准备工作。
……
已经是晚上七点,天色深蓝,华灯初上。走廊内,医师白色衣角随脚步微微翻动,纪宿雪穿过银白长廊,脚步一转,迈入穹顶开阔的中心大厅,打算回办公室。
他刚结束今天最后一单装置修复,神色间不可避免露出一丝疲惫。实操助理都被他谴去吃饭,所以此时就他一人。
生病初愈又连轴转到现在,纪宿雪终于有空,不由微松了口气。
大门迟缓地在身后关上,纪宿雪边走边低头脱掉手上的塑胶手套,走了几步,他抬头,慢慢停下了往前走的脚步。
窗边高大的alpha转过身,看着他一路从另一座大楼过来,不知注视了多久。
苍白的光线照亮极简风的大厅,仿理石地板愈发冰冷,纪宿雪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冰蓝双眼透出一种漂亮的非人感,也更显神色疲累。
秦虞山眼神深邃,从阴影走出,声音低沉:“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