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局外瓢泼大雨,轰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昏暗的走廊。
秦虞山从停车场进来,一路穿过走廊进入大厅。雨水淋湿了他半个肩膀,好在外面有一层披风挡下雨水。
副官匆匆迎上来要去接他手里的披风,抽了一下,没抽动。他看向上司,上司手里还攥着披风一角,目光却凝固似地定在了大厅角落。
大厅角落,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沙发上,滂沱大雨在他身后冲刷出一幅可怖景象,头顶撒下的光却如一道屏障,隔开了摇摇欲坠的世界。
是保护,也是枷锁。
那人安静垂着眼睫,手腕细瘦,瓷白的皮肤显露出几分病色。
副官只能从那一倾斜的角度,窥到一缕眼睫下若有似无的清蓝的光。
他手上端着一杯牛奶,冒着热气,悬在半空,不知是不是错觉,副官总觉得牛奶杯处于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就好像下一秒,那人就要松手,让玻璃杯啪地碎在地上。
不等副官从思考中回神,顶头上司忽而大踏步走过去。
副官没敢吱声,他不好意思地想上司有点像陷入了癔症,又想英雄难过美人关,秦长官先前活得像块石头,原来是没遇到够美的。
秦虞山确实以为自己出现了癔症,不然怎么会看到纪宿雪。单薄、柔软,轻飘飘坐在眼前,却重重地拉扯着他的心神。
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惊讶、恼怒、恨恨、欣喜若狂、如痴如醉。汹涌的情感淹没他的理智,只剩下本能推着他靠近。
“宝宝,对不起!”
一道声音打破了秦虞山如梦似幻的状态。
来人身材高大,脚步急迫,后面缀着一串的人,大步上前就把omega拥入怀中。
魂牵梦绕的人骤然落入他人怀抱,秦虞山一瞬间杀意暴涨,又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平息下来。
他已经结婚了。
纪宿雪被问臻然揽入怀里,杯子还是掉在了地上,碎了满地。
抱着他的人却没关注这一点,一片欣慰的视线中,纪宿雪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一丝杀气。
问臻然比他更早觉察到来自其他alpha的攻击性信息素,猛地抬头,对上了秦虞山沉沉的双眼。
接着,对面的军官就把目光放到了他怀里的omega身上。
“问少将,好久不见。这位就是尊夫人了吧?久仰。”
秦虞山压下翻涌的情绪,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问臻然揽住纪宿雪的手上挪开,皮笑肉不笑。
问臻然当然知道他。
上将军衔,杀敌无数。传闻他初上战场就直莽前线,打得最凶最不要命,单刀杀进虫族大本营了结虫族将领。
后面更是高歌猛进,十年间一路从小兵晋升到上将。
少将和上将虽然中间只隔了一个军衔,但是在庞大的星际军队体系中,可谓远隔十万八千里。
问臻然与他仅有几面之缘,且属于不同军团,各有立场,更不会向他提起自己的妻子。秦虞山对纪宿雪的问候太突兀,让他警铃大作心生不悦。
对方军衔比他高,问臻然只能打起精神与他虚以委蛇。
“秦将军,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纪宿雪没能看到是谁散发的杀意,耳边先传来低沉的声音。问臻然半松开他,两个alpha交锋间隙,纪宿雪转身,面前却直直伸了一个手掌过来。
“纪先生,幸会。”
纪宿雪眉头一跳,为他的态度感到有些莫名,但出于礼貌,还是选择把手伸出去。
“你好。”
双手交握的一瞬间,纪宿雪感觉对面似乎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但是只是一瞬间的事,就像错觉。对方还稳稳握着他的手,一整个扣进了掌心。
纪宿雪的手几乎要被他滚烫的掌心完全包裹。
这不符合AO礼仪。
又一个见色起意者。
纪宿雪随意地下了定论,拿出礼貌的态度,目光看似礼貌实则没有落到实处。
对面,男人短发漆黑利落,铅灰色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alpha高得像一座山,投在地上的阴影一路蔓延到他脚下。不经意对上的刹那,有什么像潮水一样从对面的alpha的双眼涌出,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下秦虞山,好久不见。”
副官在旁边目露惊讶。
秦虞山知道自己的失态。
军团上将公然抓着下属妻子不放,这个消息传出去够他的政敌们好好在AO关系上做文章了,但是他还是想赌,赌纪宿雪还记不记得他。
所幸,他好像赌赢了。
纪宿雪纤长的睫毛一颤,第一次正眼看他。
时间太久远,对视的一瞬间,纪宿雪从他的眉眼间找到几分熟悉感。
廖廖无几的回忆里,断臂的少年看似满不在乎,实则亦步亦趋跟着他,像喂养熟了就要赖上别人的小狗。
是你。
看着他有所触动,alpha微微笑了。下一刻,他的一点笑意就僵在嘴边。
纪宿雪眼眸清澈,轻轻地说:“我不记得之前哪里见过秦将军,您认错人了。”
纪宿雪不想和他上演故人重逢的戏码。
问臻然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脸色微沉。
纪宿雪说完话后,抽了一下手。
秦虞山还没松手,拉扯间纪宿雪袖口上缩,一小片淤青暴露在空气中。
秦虞山原本因为他的话眉头紧锁注视着他,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什么,瞬间死死地把视线钉在了他手腕上,仿佛试图穿过单薄的衣衫看清那片阴影。
问臻然瞳孔骤缩,一把夺过纪宿雪的手,警告道:“秦将军,请问你这样看着一个omega合适吗?”
秦虞山怕纪宿雪的手被拉伤,收敛起情绪,看似从容地收回手,说:“不好意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纪先生容色过人,秦某见识短浅,有失风度,实在抱歉。不知二位来这里是?”
之前没有注意,秦虞山重新认真观察,才发现两人的状态很不对劲。
纪宿雪身形单薄,神色疲累,眼底有些发青,面对问臻然的肢体语言呈现出排斥的趋势,结合他手腕上的不正常淤青和问臻然刚才上来就说对不起,秦虞山心底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想。
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说着抱歉,唇边看似带笑,眼睛里却一片冰冷。
问臻然不知道对面的秦虞山在想什么,也没心情揣测。虽然秦虞山是上将,但二人不在同一军团,他不忌惮秦虞山,于是生硬地说:“家事而已。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我妻子体弱,受不住夜风。”
夜深,纪宿雪又摆出不想认他的态度,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时机,秦虞山不得不压下心底的情绪。
视线扫过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秦虞山记下他们的容貌和工牌号,说:“是我冒昧了。夜深,确实早点回家休息的好。”
纪宿雪被问臻然带走了。与秦虞山擦肩而过的瞬间,纪宿雪感受到了他平静面容下如狂风暴雨的海面一样翻涌不息的情绪。
但是…与他无关。
几个工作人员方才没敢说话,现在才追上来塞了几本小册子,切切叮嘱,让两人日后互相包容。
这些话就像过耳风,纪宿雪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想,听过就算了。
问臻然的手攥得他生疼,身后那道视线也存在感强烈,炙热地灼烧着他的后背。
走了几步,秦虞山突然出声。
“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我一定不遗余力。”
秦虞山把自己的脚步死死钉在原地,话对着两人说,目光却一刻不曾脱离纪宿雪。
副官为他的眼神感到触目惊心。
问臻然:“秦将军还是管好自己。”
大雨仍然在持续地落下。两人出来得匆忙,管家的车还在路上。纪宿雪被问臻然半搂着,冷风如刀片片刮过他的皮肤,将人的神智从混沌中唤醒。
大厅的插曲短暂地被抛到脑后,纪宿雪平静地想,果然又是一次无疾而终。
手腕上淤青的地方发烫似地烧了起来,问臻然摩挲着他的手指,在风雨中的声音模糊不清:“……不起。我真的,是我失控了。我以为……虫族,…看不清,所以才会……”
问臻然激动起来,攥住他的手腕,央求似的道:“不要离婚好不好……我会改的……真的会改的……”
纪宿雪眉头一蹙,手腕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想挣脱,问臻然误以为他拒绝听解释,手掌追了过来。
“很痛。”纪宿雪说了两个字,问臻然后知后觉低头,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想甩开,又硬生生克制了动作,放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问臻然艰难地说,后悔的情绪充斥着他,几乎要无法思考。
“原谅我……”
副官胆战心惊地看着上司目送那对夫夫离去,整个人气息越来越冷,下垂的手紧握成全,咯吱咯吱地发出关节摩擦的声音,杀意凛然。
秦虞山咬着牙,感受到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开来,一字一句道:“……打通讯给觉罗尔特,刚刚那几个人,给我查,到底是负责什么的!”
其实不用查,那些细枝末节已经引导着他往最大的可能去。只是,过去那些年无数次设想中,秦虞山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过得不好。
秦虞山曾偷窥他的生活,如一个束手无策走投无路的窃宝者,死死盯着觊觎已久的宝藏,因为害怕在强夺中伤害到他,所以一动不动,说服自己他在那栋房子里足够安稳、足够幸福。
千万种可能性……千万种可能……哪一种都不能是这样的生活!秦虞山攥紧了拳头,胸膛起伏不定。
“秦将军,您要的资料……?”
秦虞山把血腥气咽了回去,用力到发白的手掌接过资料。
资料被翻得哗哗作响,“婚姻调解”、“伤情鉴定”、“信息素水平检测”、“持保留意见”、“婚姻监察员”……触目惊心,满纸荒唐!
什么样的婚姻监察员,会在高达五次的事务局上访情况下,次次都把这样一对AO夫夫的婚姻状态评估为“可续存关系”。
在副官心惊胆战的目光里,秦虞山失心疯了一样突然笑了一声。
“联系事务局主任。这个临时婚姻监察员,我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