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致住进来后,就接过了照顾这几个人的活,毕竟这屋里除了男孩外就剩她一个健康的人了,男孩乳名宝墩,开心地跟在她后面打下手。
首先得给她们用上药,哪怕是先治标呢,也得先控制一下病情再说。
姜致翌日大清早就去了益君堂排队买药。
今天来得早,队伍不算太长,刚排到门口,忽听里面传来争吵声。
“怎么又要涨钱?!昨日不是才涨的吗?你们真敢要啊,就这两包药,哪里值一吊钱?”男子声音很是激动。
后面的人也应声附和:“对啊,怎么又涨了,这药卖得快比金子还贵了!”
“就是,你们这叫趁火打劫!”
掌柜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沉着道:“药值不值钱不是你们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我出这个价钱能卖得出去,它就值。”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们搞起来的价,我老娘这么多年一直在你这里瞧病,人不能太丧良心,光认钱不认人。”
掌柜的一脸不耐:“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走人,反正我这药不愁卖。”
男子抓着药包不肯放开。
姜致也觉得这药金涨得不靠谱,探进头去,出言道:“你们这时侯乱涨价是违法的,去官府里一告一个准。”
“哈哈,”掌柜的闻听此言居然笑了起来,“行,有种就去告,你们不会认为这事官家不知道吧?”
众人皆沉默了。
姜致不信:“你的意思是这事官府也参与了?这话你敢到官府去说吗?”
掌柜的敛了笑:“我又不是傻子,但我有句话撂在这里,要说捞好处,谁也捞不过那些当官的。”
最终男子还是补齐了药金,姜致也买了三份药回安济院,她算着照这个药价,自己身上带的银子也不够买上几回。
宝墩很久没看到汤药了,激动地守着小炉子不离半步,生怕一个不小心给熬干了。
钱氏也很过意不去,“咳咳,你自己都这么惨的,还顾着我们,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咳,眼下我实在是没银子还,你等我咳咳咳,等我好了的……”
姜致忙安抚她道:“没事,不用你还。”
“你也没有多少银子,还是省着点用,”方氏依旧是一脸漠然,“别到时侯染了病,自己倒没钱买药了,我们现在喝不喝药也不过是多活一日少活一日的区别罢了。”
陈婆没说话,只轻轻地叹气。
姜致去寻了纸笔来,将她这两日的见闻,时疫的各种症状,以及可能有当地官员参与了发国难财的事都悉数写了进去,并叮嘱他先暂时为自己保密,大概地讲了一下自己可以自愈的能力,让他一定要相信自己。
她把信封好,唤来宝墩,叮嘱他到行馆让护卫转交给一个叫邱锦的人,又给他画了一张简单的路线图。
宝墩仔细地将信藏进怀中,拿着路线图对着她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保证能给你送到。”
冷风呼啸,吹起路边出殡人家洒落的纸钱,尘土就着风钻进脖子里。
路上行人不多,宝墩缩着脖子,边走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路线图,没注意到前面过来一辆马车。
马车靠过来要拐弯,差点撞上宝墩。
“臭小子,眼瞎啊?”车夫赶紧拉住缰绳,怒叱了他一句。
宝墩吓得又一缩脖子,慌忙跑掉了。
马车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
从车里下来的这个人,正是当今淮州日进斗金的医药商会会长,温守贤。
门房里的人一见他便恭敬道:“快快请进,小的方才远远地便瞧见您的车驾了,已经着人通报过,我们老爷正等着您呢。”
温守贤回头瞥了一眼贴身小厮,小厮心领神会,立即从袖中掏出一锭白银递到门房手中。
门房千恩万谢,将他一路领到前厅。
温守贤进得厅内,躬手作揖:“草民见过于大人。”
于开济从太师椅上起身相迎:“哪里哪里,温会长过谦了。”
二人寒喧过后,才又分宾主落座,丫鬟进来奉上茶水。
温守贤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上半个月的分红,都替您存在了德昌钱庄,还请大人笑纳。”
于开济打量着那沓银票的厚度,捻着茶盅微笑道:“不急,不急。”
“知道您不缺银子用,”温守贤将银票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笑着道:“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有帐不算清楚都睡不好觉。”
于开济看着推到手边的银票,终于也笑出来,“我就喜欢温会长这种生意人,让人心里踏实得很。”
“只是,大人,”温守贤话锋一转,“如今京里来了人,不知这门生意咱们还能做多久呢?”
于开济轻抿了一口茶,和言道:“不用担心,他们还在研究药方子呢,我看要弄出来且得些日子。”
“那可未必,”温守贤没有他这么乐观,“据说宫里的太医们医术了得。”
“温会长不必过忧,”于开济眼神虚虚地看着他,“纵他是谁,到了我这里,都得按我的规矩来,莫说他们没研究出来,就是整出来了,你觉得,那方子有没有效谁说了算?来,不说这些了,喝茶。”
“哦——”温守贤恍然,双手端起茶盅,“是温某杞人忧天了,喝茶,喝茶。”
姜致给三个人喂完药,又去厅堂端饭食。
盆子里还有咸菜炒鸡蛋和米饭,蛋汤清得可以当镜子,但对这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有东西果腹就已经很好了。
两位老人边吃着饭边面对面狂咳,还不耽误聊天。
“咳咳咳咳——你觉得咱俩还能过了这个正月不?”
“咳咳咳!我看可是够呛,那孙头比咱俩还年轻好几岁呢,咳咳不也没撑过去吗?”
“唉,无所谓了,咳咳咳咳,多活一个月又能怎地?”
“咦?咳咳,你是新来的吧,怎么这么面生?”一老者对着姜致问道。
“是,我才来两天。”姜致已经盛完饭,温声回道。
“真年轻,年轻真好啊。”老者忽地感慨了一句,浑浊的眼神似乎透过姜致看到了自己年轻的时侯。
姜致不知道这些老人为何流落到这里,但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或许不足与外人道。
就好比陈婆那般,丈夫走得早,她辛辛苦苦将一对儿女拉扯大,地头家里的活都得自己干。
儿女们各自成家后她身体也渐渐不行了,再干不了重活,还常常需要喝药,成了累赘。
她一生要强,看出儿媳的嫌弃,她这辈子已经看了够旁人脸色,便收拾收拾自己来了安济院。
姜致将汤饭端回来,给方氏和陈婆分好后,便开始给钱氏喂饭。
她如今已经坐不起来了,刚开始还不好意思麻烦姜致,非要自己吃,手一哆嗦汤全洒被褥上了,后来也不再坚持。
其实她吃得也很少,估计也是为了孩子强撑着一口气。
“你也要多用些饭,别把自己累倒了。”方氏边喝汤边对着姜致道。
“嗯,我在前面趁热吃完了。”姜致回道。
“是啊,咳咳,你辛苦咳咳……”钱氏咳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姜致赶忙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舀起一勺蛋汤送到她嘴边,“快喝口汤压一下,先不要说话了。”
钱氏喝下一口汤,停了一息,又开始狂咳不止。
陈婆听着她的动静,从饭盆里抬起头来。
钱氏咳着咳着,忽然猛地往旁边一扭头,一口痰吐到地上,里面居然掺着大块血丝。
姜致骇得呆住了。
方氏觉得气氛不对,扭过脸看了一眼,倒似是早已预料到般问了句:“今天是头一回见血吧?”
陈婆也没觉得意外,但也跟着长叹了口气,将饭盆推到了一边。
钱氏身子抖得厉害,泣声道:“怎么办?咳咳——我的孩子该怎么办,我的孩子……”
宝墩回来时,姜致已经将屋里收拾好,也喷了不少酒精消毒并遮盖血腥气,但孩子还是一眼看出了母亲红肿的眼睛似是哭过,他没问什么,乖巧地偎在钱氏身边。
太医们的方子一个个被反馈无甚起效后,也都开始有些茫然无措,只有苗太医不服,“这些方子也许不能一剂治病,但要说它们全都没什么效用我是不信的,这都是医治风寒的,凡是症状相投都会有所反应,除非他们根本没好好地试药。”
别的太医已经无力反驳他,只对着他轻轻摇头,表示不赞同。
有药不赶紧用,谁不想活了?蝼蚁尚且偷生呢。
苗太医见邱锦一脸思索状,出声道:“跟着邱大人来的那位姜姑娘呢,怎么好几日不见人影了?”
“哦,她最近每日在房中钻研医书,不爱出门。”邱锦道。
一位户部主事从外面进得厅内,将手上的一封信递给他:“邱大人真是知交遍天下啊,就连这淮州也有认识的人,我去了一趟户部回来,门口的护卫让我转交你的。”
邱锦一怔,随即接过信,微笑道:“在书院读书时,倒听说有两位同窗故乡是这边的。”
说着话将信揣入袖中,回了房。
“神神秘秘的。”苗太医咕哝了一句。
邱锦关上门,将信细细读了一遍,这几日的疑虑皆落到了实处。
为什么瘟疫蔓延得这么快,为什么交出去的方子全被否了,从前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有人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发瘟疫的不义之财。
他又看了一遍信,推测出她此时的落脚点应该就在安济院。
就在她执意要跟来时,他就知道自己左右不了她的决定,虽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但他此时只能相信她会有分寸。
在自己还不能自由出入时,他本能地不想让任何人掌握她的去处。
但现在事态紧急,这个安济院,光看信中描述也知道她染上时疫只是时间问题。
但至于她所说的这个自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没搞明白,这太令人费解了些。
斟酌半晌,邱锦决定去面见太子。
“邱侍讲的意思是,将病患们接过来?”太子讶然道。
邱锦:“是,将他们安置在前院,能让太医与郎中们更容易对药方进行比对,有利于快速地改进汤药配方,早日消除时疫。”
“大胆邱锦!时疫猛如虎你不知道吗?万一太子中招,谁能担待得起?”明海怒斥道。
“是啊,不可,万万使不得啊!”安抚司的一位年老官员也连连摇头。
看其他人的反应,也都不甚同意。
“即如此,下官还有一个办法,”邱锦道,“将部分病患接到同一处居所,让太医和郎中们前去为他们试药,争取尽早配得良方。”
相较而言,这确实是个折中的法子。
“殿下,微臣觉得,这倒可以一试。”
“嗯,老臣也认为此法可行。”
因为带了太子过来,众人一直投鼠忌器,这样确实太被动了。
太子点点头:“好是好,只是如此,太医与郎中们难免会身陷险境,孤也有所不忍。”
邱锦:“既已来了这里,便应当做好与病害一搏的准备,此法是下官提出,因此愿自请与他们共进退,还请太子殿下允我为他们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