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子觉得,自家大哥哥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阿姐。
眼看就到东宫大礼的日子了,他大哥哥竟然还有兴致天天拖着他练习枪法。
乖乖咙咚呛!他一个天天斗虫遛鸟的纨绔,崔家枪法这等高深奥义的宝贝,他真是无福消受啊。
“二叔……”崔世子没有学习崔家枪的毅力,却在耍无赖上娴熟得很。
他一只手抱着他二叔的腿,一只手偷偷往眼角擦口水,话说的含含糊糊,哭腔倒是拖的颇有韵味,“传承家业的责任太过沉重了……侄儿学不来啊……咱们崔家枪法太难啦,家里有大哥哥一个人会使就够了。”
他撸起裤管卖惨,哽咽的不像作假:“二叔你您瞧,侄儿膝盖都摔肿了,四肢都疼,到底是没有天赋,一招都不得法子……”
今儿个王妃出远门儿了,怡亲王又被陛下宣进宫去,王府里上上下下,竟没一个能治的住崔世子。
“你这得是有多笨……耍个枪能把自己夯一身伤?”萧二爷眉头紧皱,不敢置信的在他侄子腿上搓了搓,没掉红泥,眉心锁的更紧了,“竟不是假的!”
常衎的母亲忙于经营,常衎自小是萧二爷抱在怀里长大的,常衎聪颖,三岁开蒙,不过二三年间,就写得一手不错的好字了。常家的营生做不了安逸性子,小小的娃娃举着红缨枪都费劲儿,踉踉跄跄的比着招式,竟也能学的有模有样。
后来崔永昌为养病,住去了帽儿岛,萧二爷一个人托两个孩子,有了比较,才知道天底下除了常衎那般聪明省事儿的娃娃外,还有崔永昌这等磨人性子的小混账。
崔永昌上岛的第一天,就玩骑马打仗,一箭囊在了常家大门的牌匾上。效草船借箭,两桶石漆在海上烤熟了十几只大鼋,招猫逗狗,四处惹事,岛上兵将们瞧见他个个都要捂脑袋,唯他婶子夸赞他机灵,说什么小孩子跑跑跳跳天性使然,像常衎这样太过聪慧的反倒不好。
萧二爷惧内,夫人都发话了,他才不情不愿的让两个孩子风也似的自在跑闹。
有过从前的经验之谈,崔世子进门嚎第一嗓子,他就觉得是在作假,可细察几处淤青都透着血丝,也不由生出怜爱之情。
知子莫若父,常衎的眼珠子转转,当老子的就知道他憋着什么坏水呢,什么枪法能专往人身上敲?肯定是小的作祸,大的逮机会公报私仇呢。
萧二爷心里门儿清,却不明讲,敲了敲桌子,叫崔世子站直了说话:“你大哥哥脾气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真不想学了,就到他跟前儿服个软,你是他兄弟,他还能害你不成?”
“好二叔!”崔世子绕一大圈子,等的就是萧二爷这句话呢,“侄儿省得了。”转头他在常衎面前就扯虎皮拉大旗,打着萧二爷的旗号,说是他二叔心疼,不准他学了。
适逢长公主也在跟前,帮着说了两句好话,常衎不忍拂长辈意,也就颔首随他去了。
常衎不错磨人的时候,还真的是个好兄长。崔世子喜爱的那些花鸟鱼虫,哪个不是吞金兽似的消耗,可上有他娘老子管着,回了院里又有他媳妇拘束,零零散散,总不能畅快。
撇开学枪法这事儿,崔世子磨着常衎连着几日往花鸟市跑,稀稀罕儿的宝贝抱回家,崔世子看他大哥哥只做观音娘娘膝下的散财童子。
“我大哥哥给买的,一水儿白的画眉,清口盘顺,央给了韩雨轩的老板好几回,才给寻了来,这会子,你有钱也没地儿买去……”崔世子吃醉了酒,一手托着新得的宝贝,另一只手扯了他那群狐朋狗友,顺游廊往西厢他放养那些小玩意儿的院子里去。
几人都吃了些酒,脚步虚浮,又不准人搀扶,簇拥着纠缠一起,经过耳房往北边正屋去的一条小道,不知是哪个耳朵机灵的忽然站住不动,指着墙根儿一排开的正艳的紫荆:“贼!那儿有个贼,我瞧见了,就搁那后头躲着呢。”
“胡说霸道。”崔世子笑着骂他。怡亲王府有亲兵护卫,隔着两条街就是御林卫的衙门,里里外外铁桶似的,怎么可能进贼。
“顺墙根儿溜过来的,我要是扯谎了……我……”那人信誓旦旦,戳着指头好一会,咬牙从怀里摸出个虫罐子,“就把我的铁头将军送你!”
听见有彩头,众人纷纷笑言:“得嘞,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咱们这么些人呢,别说是贼了,就是猫那儿个鬼,爷们儿肩头三把火,也得给他烧个灰飞烟灭。”
“嘁。就你那三簇小火苗子,早就在梧桐街给秋瑾姑娘点完了。”
“你羡慕我。家里的嫂子你不稀罕,出了门儿,外头的又不稀罕你。”
他们满嘴胡沁的戏谑,崔世子不沾这些,嫌弃地摇头,上前两步去察看紫荆花后头的贼人,只一眼,他就沉着脸出来,不提刚刚看到了什么,捏脸颊叫自己清醒,才清嗓子道:“都胡说什么,不是来我家看鱼的么,什么外头里头的浑话,你们乱说,回头害我吃了罚,我饶不了他。”
崔世子家那位世子妃霸道得很,瞧着娇娇小小的身量,手段比男人还厉害。有一回他们几个好友在外头吃酒,不知哪个促狭鬼起了歪心思,架着吃醉了的崔世子就往梧桐街钻,才坐定正选姑娘呢,就见那位世子妃领着亲兵将梧桐街围了起来。
可恨崔世子随他老子,也是个卖友求荣的耙耳朵,见了他媳妇比见了老子娘还委屈呢,泪眼汪汪的告状说自己是被捆来的,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抵死不从的模样。世子妃敷衍地哄了他两句,扭过脸就成了笑里藏刀的夜叉。
那天,梧桐街的香风凛冽肃杀,吹的花娘老鸨们瑟瑟发抖,与崔世子同行十几人,全部被捆了由怡亲王府的亲兵送回府邸。自此以后,他们好友间吃酒玩乐,翻了天的事儿也是常有,却再也没人敢鼓捣着崔世子往梧桐街去了。
今儿个又听崔世子噤声,大家伙想起他家世子妃的名号,不禁打了个寒颤:“看鱼,看鱼。崔兄可是允了我的啊,有品相得巧的,可得分我一对儿!”
几人说话打颤,自然也就忘了抓贼的事儿,脚步声远去,花坛后头藏着的几人才长舒一口气,小心谨慎的将皇太女身边的空地让出来。
“主子,人走远了。”东宫的近卫身手是一顶一的好,可主子不喜旁人触碰,他们也只能左右护着,看皇太女撑在花坛边沿才站稳脚步。
“他们……瞧见孤了?”
皇太女在长公主府上多吃了几杯酒水,本来已经坐上了肩舆,顺天街走到宫门口,偏这小祖宗非得嚷着要来怡亲王府翻墙……
“不准碰孤!”
常衎赶到的时候,就见皇太女侧坐在石凳上闭目养神,世子妃曲氏凑上前要搀她起身,也被她推开,谁也不准碰她。
曲氏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她是高嫁,世子疼她纵她,才叫她这些年也养出了骄矜脾性,可她这大姑姐是储君,正经的皇子龙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世子一样真拿她做一家子贴心窝的人。
“阿姐,石头上凉,永昌交代了,让我来请阿姐回屋里歇着……”曲氏半蹲着身子近前,好声好气的继续商量。
“孤……走不动了。”皇太女撩眼皮乜一眼,认清楚来人,脸上转笑,伸手在曲氏面上拍了拍,满意喟叹,“是妙妙啊……生的真好。”
没等曲氏从呆怔中回神,便听常衎站在不远处的路口说话:“殿下醉了。”
曲氏连忙起身,看了看坐着的皇太女,又看看大伯及近的鞋尖,不容她理清楚当下是什么个境况,便见常衎沉声,抱起皇太女往北屋去了。
“这……我们……”曲氏手足无措的比划,冷脸的近侍堪堪赔笑,不发一言,也紧步跟上。
皇太女刚刚还谁都不准沾她的生冷模样,这会儿偎在常衎怀里,笑着两只手臂搭上他的脖颈,眼神慵懒,细细地催促:“你走快点儿,孤有好东西给你。”
常衎当她吃醉了酒说胡话,将人放在榻上,转身要去打湿帕子给她擦洗,皇太女却认真地握着他的手腕,不准他跑,“真有好东西,孤藏在袖子里呢,你自己来取。”
“你就为了给我送个东西?”看她不似作假,常衎翘起嘴角,伸手去抓她衣袖。
“礼尚往来,孤有好礼送你,你也得给一个。”酒气氤氲,为那双水灵灵的眸子染上了绯色,她咬着唇,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是勾人魂魄的妖精了,可恶她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盯着他看,嘴里絮絮叨叨的又念着他的名字,“常衎……常衎……小春天……”
那双该死的眼睛!讨厌!
常衎欺身凑了过来,低头,鼻息扑在她的鼻尖,轻飘飘羽毛似的回应:“嗯,我在。”
“你也得给孤一个礼物。”
“嗯……好啊。”常衎身子俯的越来越低,下一瞬,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皇太女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眼前只剩滚烫的漆黑,和他唇瓣炙热的温度。
舌尖的呢喃被悉数吞没,她看不见,可他却吻的渐渐张狂,皇太女觉得自己的唇被他啃破了,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许久,他准了她的呼吸,在她眼前凝住,他的每一寸叹息,顺着指缝扑在她的眼睑,随着他呼吸的节奏,春风与霜寒交替,是这世间最难捱的烙印。
“常衎……”皇太女有些窘迫的抓紧他的衣摆,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保住动摇的理智。
“嗯?”男人语调也轻快了几分,他在低低地发笑。
“你要取你的那份礼物么?”笑意让她有些许底气不足,看不见他的脸,她只能摸索着抬手。
“好啊。”笑声更胜,常衎松开了她,然后指尖探进琵琶袖,薄茧贴着她的手臂,不经意间的剐蹭令人惊颤,细细的腕子后退几分,明晃晃是为躲他,“是个帕子包着的。”
常衎点头,寻到锦鼠结的耳朵,将她藏了一路的宝贝捞出来。
两个人头抵着头,郑重且认真的把帕子解开,里面躺着的几块糕点已经被压得走形了。
“板栗饼?”
皇太女笑着点头,手绢往他面前推了推,“在姑母府上吃酒,席间尝了个,觉得不错,你喜欢吃,孤就巴巴儿的给送来了。”明亮亮的大眼睛看着他笑。
常衎跟着也笑,都看见她欢喜的尾巴了,摇摇曳曳,就只等他夸奖呢。
在她满怀期待的目光里,常衎小小咬了一口,然后蹙眉:“味道平平。”
“你骗人。”皇太女脸上笑意僵住,磕巴着质疑他的话,“你肯定是骗人的,你说不好吃,然后借机亲我,是不是?”她满脸都是堪破奸计的自信。
“真不好吃。”男人盯着她疑惑的目光,张大口将剩下的大半个饼一口塞进嘴里,噎住了找水喝,还不忘跟她顶嘴,“就是不好吃。”
“白眼狼!不好吃,你就别吃了,你给孤吐出来。”醉意被愠怒搅散,皇太女气鼓鼓的伸手去撕他的嘴。
“就不。”常衎人高马大,他站起身子,皇太女伸长了胳膊也够不着他的嘴,气的脸颊都红了,掐着腰,指着他叱,“你这个无赖,白眼狼,孤今天不喜欢你了。”
某人挑眉,艰难地咽下口中食物,不惧她的怒火,捉住她的腕子,张嘴把她满是怒火的那根手指吃了。
“你……”骂他的话卡在嗓子眼儿,牙齿试探的在她指腹啃咬,皇太女气笑,两次抽手都不得自有,咬着牙又骂,“你这个狗东西!你不识好歹!你还咬人!”
“好吃的。”
晶莹的小虎牙惯会嗔怨:“可是……你心里只有这几块儿栗子饼,就瞧不见我好看么?”男人按着她的手抚在自己脸上,“你都夸别人模样生的好,我这等神仙皮貌,难道还比不过别人?”
常衎模样随了萧二爷,前朝昏君无度,笼络天下貌美佳人为其享用,亦曾瞧上了萧二爷的那张脸,更甚在朝堂上议过要立一个男皇后呢。
常衎比他父亲年轻时更胜,不然,当初也不能只一眼就勾的她失魂丢魄,不能自己。
“小气鬼。”皇太女笑着在他衣服上擦手。
“那小气鬼好看么?”
怕他再磨牙嚯嚯,皇太女起身坐到桌子另一边才回答他的话:“孤的人,自是最好的。”
是夜,崔世子揣一肚子看热闹的心思来找他大哥哥听新闻,瞄一眼帕子里稀碎的两块板栗饼,撇着大嘴揶揄。
“哼,我就知道阿姐是来找你的,那会儿我们十几个人过西院去玩,给个眼尖的瞧见了,非说是咱们家进了贼。得亏是我机灵,帮着打了掩护,要不然……”要不然一群东宫近侍围着皇太女挤在花坛后面躲猫猫,叫人瞧去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常衎心不在焉,捧着个镜子左右端详。
少倾,打断崔世子喋喋不休的废话,真诚发问:“我比从前,是老了么?”
崔世子:“……?”
他大哥哥一定是爱死了他阿姐!
常衎: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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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