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亲王府的二老爷曾官拜振远将军,后因爱慕平江府常家之女,挂冠入赘,为京都笑谈,连累着怡亲王府也跟着受过不少非议。
白云苍狗,谁也没想到常家丢了平江府的万亩良田,摇身一变,以一手惊天飞火,做了万里南洋的海上霸主,帽儿岛常家的火器更是诸国畅销的抢手货。再看怡亲王府当初的决定,无不感慨一声慧眼独具。
常衎尚东宫,怡亲王府大喜,萧二爷是常衎亲爹,自然也是要进京都的。梧州府兵官船开道,怡亲王整副依仗迎在平江,声势浩大为萧二爷接风。
怡亲王疼兄弟的言行全用在了实处,萧二爷夜里进京都,一向不多出府门走动的怡亲王亲自将人牵进府门,大排筵宴,广而告之。
几家欢喜,几家愁。
怡亲王沐在阖家团圆的欢喜中,金家府邸里却是垂垂暮色。
金阁老这几日称病,陛下指了太医来看诊,却拒了金阁老请退内阁的折子。
“孙儿不觉得委屈,孙儿有祖父护着,殿下有横槊赋诗之能,便是今日没有姓常的,日后也要添周吴郑王之姿。”金玉泽十七八岁模样,是京都时下最受欢迎的翩翩公子打扮,他模样生的不错,又在书香世家寖浸,胸中有书卷,举手投足间拢有淡淡墨色,说不上平易近人,却也不叫人讨厌。
“我孙儿能有这般宽阔度量,祖父也就放心了。”
金阁老捋了捋长须,拾起金玉泽才落下的棋子,点播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孤木总是难支,这一步单论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若是眼界再往高处瞧瞧,又未必是最好的喽。”
金阁老慈眉善目,将那枚棋子另则一处,原先黑子困顿之局豁然开朗。
讲棋的道理,同样是在讲人。金玉泽聪颖,不过稍稍细想,便已参透祖父话中含义。
半个月后,怡亲王递了赏荷宴的帖子来,金玉泽接下,落落大方携族中兄弟赴宴。常衎有怡亲王府的威风,金家也不弱了,金家祖上便以清流之名广设学堂,诲圣人道理。不消金家开口,交好之仕便为其造名助势。
中宫欢喜,赐下辉月纱两匹,詹事府闻言,也备下香橼美玉,皇太女过目,笑着叫人在礼单上添了盆兰草。
夜里她去怡亲王府翻墙,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常衎:“清流一派向来爱这些虚名,看似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实则独他们求得最多,欲壑难填,就算是孔圣人亲自教导,也改不了那些人的坏毛病。”
金家想要裹挟着清流为金玉泽造一个好名声,那她不妨做个顺水人情,送他个好名声。
“你要捧杀他?小的年少无知,老的可是千年王八成了精,能耐着呢。”常衎手里拿着小锤,忙着砸核桃,理出一瓣儿囫囵的,顺手喂她嘴里,“况且,人家背后有依仗呢。”
“哟,咱们小春天也能妄自菲薄?”皇太女神态惊讶地逗他。一块核桃壳砸过来,她双手接住,笑着放回簸箩,“咱甭羡慕他,他有依仗,咱们不是也有嘛。”
皇太女拍拍心脯,笔墨蹭在衣服上也不在意,“孤就是你最大的依仗,外能骂架打人替你出气,内能甜言蜜语哄你开心,丈母娘一声令下,孤还能巴巴儿的上赶着来抄佛经,菩萨面前可不兴扯谎,孤虔诚着呢。”
“谁求着你来抄了。”男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偏又口是心非,抬下巴骄傲,“我母亲要交代我跟永昌两个的差事,又没央你,你自己要来显眼,还想邀功。”
常衎的母亲常娆曾在相国寺发过弘愿,求菩萨为儿子相看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如今圆满,自是要抄下一百卷《妙法莲华经》散与世人。常衎与崔世子兄弟俩各领了五十卷的差事,昨儿个宫宴上崔世子提了一嘴,皇太女就记在了心上,今儿得空,便摸黑来心疼驸马了。
“孤自己乐意,心甘情愿的事情,怎么能说是邀功。”皇太女在君后跟前练出的好口才,她言语张狂,常衎呛怼的话噎在喉间,一时竟舍不得说出来。
好一会儿工夫,才把一剥好的核桃仁儿推到她面前,咬着嘴,呵她一句:“乖张。”
“孤这就乖张了?那去岁某人大过年的偷跑进宫,在孤脖子上啃了狗牙印儿又算什么?”皇太女揉了揉手腕,抬手捏住了某人的鼻子,顺势用墨迹给他涂了个小花脸,“孤劳身劳心,还不讨好,真没良心。”
不知情的某人还羞着呢,拨开她的手,小声赔不是:“给你赔不是总行了吧。就对不起了。”
罪恶的小手趁势又捏上了他的面腮:“轻飘飘一句对不起怎么成?得有诚意。”
“你要诚意?”常衎被她撩拨的耳朵尖都红了,他爱死了她这副胆大主动的做派,只故作矜持了两下,半推半就间,整个人就凑了过去,“这样……算是有诚意么?”
面上一瞬凉意,随着舌尖的湿濡,坚硬的牙齿咬住她的唇瓣,然后细细地啃食,一寸又一寸的夺走她的呼吸,蛮横霸道,哪里还有半点儿先前的羞赧。
一吻作罢,常衎埋在她身前不肯抬头,他抓着她的裙衫,就那么不轻不重的伏在那里,随着她呼吸的节奏,然后傻乎乎地笑出声来。
“苏玥。”声音从衣衫里溢出,沉闷闷的格外悦耳,“你得夸我有诚意。”
“我知道。”
“不是因为你是皇太女,我才喜欢你的。”常衎又道。
“我知道。”
“我们常家的买卖做的大,天底下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家的生意,你虽是储君,但我也不差,我娘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给你做驸马,常家在南洋的水路有你一份儿,你是我娘的儿媳妇,火器工械也不会亏了你,我的底气很足的,日后就算看在这些嫁妆的份儿上,你也得对我好,不能叫我受委屈。”
“常衎。”皇太女不愿敷衍他,捧着他的脸,与他四目相视,“这些我都知道的。”
当年她的祖父圣德文武致诚定业皇帝薨逝,忠仆亲近遭罹灭族之难,黄门郎祁斬、杜新二人忠孝,护着她的祖母慈孝章太后北逃后梁,为屏迹避难,太后改嫁后梁巨商苏家,时至后梁睿圣文和孝皇帝登基,为她母亲与祖母正名,才将当年冤屈明于世人。
苏祖父有绝子之症,拿她母亲做珍宝明珠,后母亲为筹大业,也是苏祖父将她养在身畔拉扯大的,苏祖父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他将做买卖的本事教给女儿,也教给了孙女。是以,她还不会捉笔写字,就已经能抱着算盘说的头头是道了。
也是后来文官们的嘴巴厉害,总要提商贵害农的道理,陛下首肯,连带着她也少提了这些本事。
但常家的买卖不止是陛下心里有数,她心里也有一道衡量的尺。她喜欢常衎,一如母亲喜欢父亲那般,她要与他白头偕老,就决不能折了他的翅膀,让他乖巧的做一只空有美貌的孔雀。
他得是一只凤凰,一只能够在后宫、在朝堂都光彩夺目的凤凰。
“我们会是一对天家夫妻,忠贞不渝,一往情深那些美梦只能是锦上添花,我曾无数个夜晚在心里偷偷庆幸,庆幸你是常娆的儿子,我的母亲需要拿常家为座上宾,我的父亲固执倔强也不得不低头认下你这个女婿,我对你的欢喜里,若说半点儿没有常家的缘由,那是谎话。常衎,我喜欢你,一见钟情的那种喜欢,我们已经得了锦上花,日后的每一步登高之路,也要一起。”
指尖新添的墨迹在他脸上画了只猫,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坚定:“因为爱慕,所以不希望看到你丢掉尊贵。如果有朝一日,我令你受了委屈,不要自省,你要做个霸道蛮横的太子妃,用最严厉的手段叫我吃些苦头,让我再也不敢。”
常衎也笑,然后花猫脸就蹭着蹭着依在了她的脖颈,作祸的某人正咧着嘴窃喜,抬眼正撞上一只黑乎乎的大手,“要是你方才往我脸上糊笔划的动作再轻一些,我就真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他笑着挠她痒痒,在她脸上画了两抹胡须,才肯松手,就把身子悬在半空,从她眼睛里观察自己的窘态,然后轻啄她的额头,淡淡的墨香在唇齿间弥漫,竟比口脂有别样的滋味。
“苏玥。”男人唤她的名字,笑着舔掉一角墨痕,乐的更高兴了,“我霸道得很,手段也厉害。”他十三岁就随战船在海上平匪寇了,他从来不是什么温顺谦和的良善之辈。
“你胆敢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就用惊天飞火炸平京都,用这满城百姓为我们的一往情深陪葬,让你为世人唾弃,不得安宁。”
“有点儿害怕了。”皇太女笑着回应他的亲吻,笨拙的学着他的动作,揾了满口墨香,“但……好像更喜欢了。”
正是情浓,不知哪股歪风没有吹对,远远听脚步声跑来,接着便是擂鼓似的敲门动静,“大哥哥!大哥哥你快出来看,二叔教了我枪法,耍的可威风了,二叔都夸我厉害……”
崔世子高兴地站不住脚,将手里的红缨枪舞的飒飒生风,皮猴子似的在栏杆上跳来跳去,还不忘扯嗓子催促常衎快些开门。
“想打人。”皇太女笑着啄了啄男人的唇角,不舍的将他推开。
“我去揍他。”常衎也委屈,不知是怒火浮上了面腮,还是羞红的脸。
“别。”纤细的指扯住他的衣袖,“我该回去了。”她挑朝窗户示意,“天色不早了,明儿个是大朝会,还得早起呢。”
男人努嘴,不舍地抱她,送她跳过后窗,临别又追问一句:“那你明天还来抄经么?”
“不来。”此刻,呵斥的语气听起来也是娇俏。
常衎有些失望,挠了挠头,轻轻哦了声,就听她笑着骂道:“真是个傻子。”
傻子再抬头,月朗星稀,只余一望不见头的高墙立在那里,映着明亮的月,墙下的紫竹哗哗作响。
“大哥哥,你再不开门我就破窗户了啊……”
讨人嫌的叫喊一声比一声急,常衎磨着他的小虎牙,面上挤出牵强的笑,提一口气。
就是今晚了,他一定认认真真的陪他的好弟弟,练一练最正宗的崔家枪法。
苏玥:讨厌没有边界感的小表弟……
常衎: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亲弟弟……
崔浩:啊……手好痛,腿也疼,脚也疼,浑身疼,崔家枪好难……二叔骗人,哪里有什么天赋啊……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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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诗经·小雅·常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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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方便看过这个系列的其他几本的读者理清楚关系,没看过的不用管,文章里已经写得非常清楚了。这个关系阐述只是为了让大家对上号。】
圣德文武致诚定业皇帝:原名秦甄,是女帝苏南枝的亲生父亲,在《玉玠遥》里叫做明昭太子。苏南枝以他的名义起兵南征,一统天下,苏南枝称帝后,给他追封的皇帝,定下谥号。
慈孝章太后:原名苏红,是女帝苏南枝的亲生母亲。苏红的母亲沘阳公主是周芳庭的亲妹妹。
睿圣文和孝皇帝:原名周芳庭,在《侯门》里叫做钱婆,后来她复位, 皇室杀了个干净,才选了苏红之女苏南枝做储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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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