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和冷哼一声,“竟还想着杀你们?真是痴心妄想,胆大包天!”
元令仪眼中寒光乍泄,到底是段鸿文在溧水土皇帝做得久了,有了熊心豹子胆?
还是有位高权重之人,教唆他行凶杀人,许诺段氏荣华富贵,后世无忧?
元令仪苦苦思索着,眉头皱起。曦和好似隔着帷帽,依旧能洞穿人心,“你莫要自苦了,人家都要杀你们了,反击便好。管他身后有谁,来一个,你杀一个,来两个,你砍一双!”
“曦和公主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元令仪轻声说道,“与其他皇室宗亲的女子,也大为不同。”
“哼!本宫骄纵跋扈之名已久……”她转过头看着元令仪,头颅依旧是高高昂起的姿态,“可本宫不在乎。人活一世,自当痛快、欢喜,才是实在。你们所看重的那些虚名,不过是掌权者控制臣子百姓的枷锁罢了。我天潢贵胄,何必在乎那些。”
元令仪没想到曦和竟是这般潇洒。
作为周帝唯一的女儿,生在皇室,长于宫廷,受得是儒家礼教,却仍能活得如此洒脱恣意,通透果敢。
她不再言语,见韩颂挤过人山人海到了跟前。
“公主,长姐。”韩颂气喘吁吁,“消息已经递到,人手皆已就位,只是不知那位现在是何心思。”
“尽人事,听天命吧,若他不来,我们今日也是破了困局。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我们再徐徐图之。”元令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似浪般起伏,滚动不安。
“长姐,还有一件事。”韩颂轻声说道,“我们找到了牛二的母亲。”
元令仪猛地抬头,双眸流光溢彩,澄净的声音皆是欢喜,“果真?”
韩颂略一点头,他望向公堂内,眉眼间尽是担忧,“只是,边大人若是再审下去,怕是难以收场了。”
元令仪眸色晦暗,心中开始理顺当前境况。
边鹤扬今日升堂,审的是牛二之死。可眼下,这案情好似脱缰之马,全然奔着未知而去。
自元令微苦肉计解决了段家安插在百姓中的托儿起,到确认段山娃等人做了伪证,再到段鸿文攀咬漕帮,到现下漕帮揭穿段鸿文杀人放火。似乎谁杀了牛二,已经无人在意。
公堂之上,边鹤扬压住心中不安,朗声问道,“段鸿献,你说他们曾密谋要杀害英国公府亲眷,有何证据?”
段鸿献如哈巴狗般地连连跪地起身,“大人,小人曾亲耳听见!他们二人秘密讨论元家姐弟碍事,务必除之。”
边鹤扬屏息问道,“没了?”
“没了。”段鸿献应声而答。
边鹤扬心中长舒一口气,他生怕段鸿献将元令仪参与苏州毁寺征地一事,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
他眼神落在段鸿文与盖世徳身上,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倏然一变,急急问道,“你们所说的那座别苑,火可是灭了?”
盖世德身后一人向前一步说道,“禀大人,刚刚熄灭,请大人吩咐。”
“你们几个,带上其他兄弟和仵作,去看看怎么回事?”边鹤扬冷声说道,视线与郑四海略一交锋,便立即收回。
郑四海等人鱼贯而出后,师爷匆匆呈上仵作的验尸文书。
边鹤扬脸色微变,他看向同段鸿文一同前来的几个小工,冷冷说道,“现下你们也看到是何情形,若是再不如实招来,本官定当严惩不贷!”
刚刚还卖傻装痴的人,现下一个比一个活泛,如捣蒜般点头。
“本官问你,是何人杀了牛二?”
“小人确实不知啊……”那人大声哭嚎,“那日我们到了寒山寺,本以为只有元二公子在,结果还有个什么劳什子的公主也在寺中。我们是奔着元二公子去的,原想着趁乱打杀了二公子,没想到二公子误以为我们要对公主下手,才乱作一团。”
那人似是怕得厉害,哭得断断续续,“我们打着打着,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杀人了……”他惶恐地抬起头,“我们当真是不知道,谁人杀害了牛二。”
元令微仰头望天,心里却是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二十板子,算是白打了,拼命将曦和从此事中摘出去,却到底是被人给捅了出来。
元令仪见百姓议论纷纷,曦和却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心还是惊得纠成一团。
元令微与元令仪先前推断,段氏闹事,漕帮杀人。
既然段氏敢上公堂,他们必要好好痛打琅琊王氏的走狗,拔了他们在江南的势力。
可如今看来,段氏本就不是王氏嫡系。段鸿文与段鸿献公堂撕咬,竟也不见王氏的人出面相保。
至于这漕帮,元令微瞟了一眼盖世德,此人正气凛然,若不是自家众多兄弟遭人暗算,他恐怕还会为了与唐天的兄弟情,将这丑事遮掩下去。
这场官司,到最后,恐怕就是以漕帮铲除了个吃里扒外的二当家收场。
边鹤扬拿起验尸文书,沉声说道,“牛二,生前就已中剧毒。你们几个,当真一点异样都没发现吗?”
那人哭着向前爬去,“大人,那日牛二自家中来与我们汇合,他只是说肚子微痛,无大碍啊。大人,我们不曾给他下毒!”
元令仪心想,这人还算是聪明,给了牛二一刀的,应该就是他们其中一人,可他却谎称不知,当是能逃过一劫。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想要牛二性命的,竟还有他人。
一个衙役匆匆入内,在边鹤扬耳边轻声几句。
边鹤扬脸色越来越来沉,“盖世德,本官且问你,你漕帮的兄弟与段氏家奴相比,谁武力更高?”
“当然是我漕帮兄弟!”盖世德一拍胸脯说道,“漕帮弟兄各个好汉,可是他段家家奴能比的!”
边鹤扬神色更是晦暗,他紧了紧喉咙,“寒山寺凑人头的、今日冲院的,均被一刀毙命,苏舵主已经确认了,尸首与人数合上了。”
盖世德静默地立着,血丝肉眼可见地爬满了双眼。他猛然大喝一声,一脚跨到段鸿文身前,将人一把拎起,大掌拍在段鸿文头顶,当场将人砸得吐了血。
五六个衙役一同上前,竟无一人能敌,只能牢牢挂在盖世德身上,牵制他的动作,谨防他再度伤人。
元令微见他如此生猛,心中不禁佩服,晶亮的眸子透着好奇打量着,看得边鹤扬火冒三丈,“你快去制住他,发什么呆!”
“我哪里是他的对手!”元令微心中腹诽,可也只得上前,使尽全力一掌劈在盖世德后颈,竟将人打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元令微诧异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禁冷笑。
她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有数,八成是李馥在暗中使了手脚。
“盖世德!”边鹤扬一拍惊堂木,“你若再在公堂发狂,本官定严惩不贷!”
盖世德趴在地上,八尺男儿泪流满面,他猩红的眼看着唐天,“狗贼!你不配为人!”
唐天亦是一脸的震惊,“怎么可能?他们只是去做个帮手,我从未想过要害他们性命!”
边鹤扬见元令仪将曦和拉走,提着的心终于放回胸腔。
惊魂未定的衙役说道,“大人,段鸿文晕了过去。”
“速去请大夫!”边鹤扬擦了擦额头热汗,“盖世德,若漕帮之人是段氏家奴所杀,段氏又为何要找你们帮忙,节外生枝不是更加麻烦?”
盖世德血气上涌,面色紫红,“可不是他们,还能有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边鹤扬冷说说道,“唐天!你好好想想,是谁非得要了这些人的性命。”
边鹤扬其实并未将差役报告说全。
元令仪的别苑内,一个活口都没有。
十五名广洋卫拼死搏杀,惨死刀下,李四娘连同她的那些亲眷亦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被关押的漕帮汉子及今日支援段氏的漕帮好手更是被人一刀毙命,手法老练,不似寻常护卫。
边鹤扬心中苦苦思索,如今苏州,各方势力齐聚。
苏州军现在由高照监管,自然是不敢造次。
元令仪带来的英武卫及广洋卫,绝无可能自相残杀。
漕帮身为苦主,段氏没这个能耐。
琅琊王氏出身的王玙随身护卫皆是好手。
贺章作为漕帅,漕标中更是高手如云。
他此刻只觉得不能任由事情脱缰而走,是时候结案了。
“席太保到!”
边鹤扬惊得当即站了起来,席嗣源在小厮的搀扶下缓缓进了苏州府,堂而皇之地坐在了高位之上,他抬头向边鹤扬微微一笑,浑浊的眼中尽是安定人心的力量。
边鹤扬双手高举头顶握拳,弓腰下到堂下,与师爷坐在一处,他眼中略微湿润,感激席嗣源及时救了他的前途,他的命。
席嗣源皴裂的大掌拿过惊堂木,昏黄的眼珠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道,“紫檀木的,几任知府盘得都包浆了。”
公堂外百姓捧腹大笑,纷纷诧异这太保怎地如此随和。
席嗣源说得缓慢,字字威严,“医官,这段鸿文怎样了?”
“禀太保,伤者性命无虞,只是不能继续受审了。”
“盖世德,你这一掌,拍得可真是……”他定定地盯着盖世德,目光淬了毒,“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