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鸿文闻言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一张肥脸瞬间如风雪过境,冰封了所有的喜色,“盖帮主此话,老夫可听不懂。”
盖世德对他的无赖装傻视而不见,“寒山寺当日,我漕帮的兄弟是接到了你家的邀约,方才上山。现在你告诉我,你听不懂?”
“诶呀呀……”段鸿文一阵呻吟,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家小工到寒山寺,是去讨说法的,我段氏这些年为寒山寺添香火、盖寺庙。这寒山寺的地界,还是我家的呢。你们漕帮的人去干嘛?就因为我家小工邀约?非亲非故的,你漕帮是什么,活菩萨?”
“是你家小工说他们势单力薄,需要凑个人头,他们才去的!”盖世德见他如此耍赖,怒火中烧,一掌狠狠拍了下去,青砖顿时四分五裂。
“盖世德!”边鹤扬轻拍惊堂木,沉声说道,“公堂之上,不得放肆!”他转过头对段鸿文继续说道,“段老,盖帮主乃是重情重义之人,你若知道什么,请尽数告知于他。”
边鹤扬话虽是如此说来,可眼中的寒光,却是丁点不留地全扎在段鸿文身上。
段鸿文身为段氏家主,城府、眼界,绝不在他一个五品文官之下,涉及皇家颜面,段鸿文自然心中有数,不敢用全族性命冒险。
“大人,老夫这些人……”段鸿文语调悠长,众人尽是屏息等他所言,“乃是在苏州军大营中找到的。苏州军已然严加审问,事情清楚明了,老夫交了保金,才将人领了回来。”
盖世德闻言,杀气登时自两眼迸发,他欲上前却被郑四海一把拦下,他强行克制怒火,冷哼一声,“好一个苏州军大营领回来的!”
在场之人瞬间明了,此事果然不简单。
寒山寺作乱的人,连同李四娘等人都被元令仪关在别苑之中。段鸿文现下将人救出,就说明段氏刀客已经冲院,元令仪的人没道理到此时,都不来报信。
元令仪只觉得心中惊骇,她安排在别苑看守的护卫,此刻怕是尽数遇害。
她起初尚未想通,段鸿文一个地主,怎么会有战力如此凶猛的护卫,竟能压制广洋卫精锐。
现下见盖世德如此模样,当即知晓一切。
盖世德被段鸿文这老狐狸戏耍得团团转,寒山寺被教唆得跟着裹乱,今日又出人出力冲击别苑,段氏的小工救了出来,自己的人却是生死未卜。
当真是流血流泪,到头来却是人财两空。
元令仪冷眼看着公堂之上,这一群人,当真是狗咬狗,一嘴毛!
“盖世德,本官今日给你一个机会。”边鹤扬亦是品出其中门路,冷声说道,“就看你能否抓得住了。”
“大人,请讲。”
“你把你知道的其中原委,在这明镜高悬之下,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盖世德眸色渐深,眉头紧锁,黝黑的面上竟是不忍,他眼中泪水上涌,呜咽怒吼一声,“是你们不仁不义在先,今日休怪我!”
段鸿文脸上的肥肉突然绷紧,眼睛登时睁大,大喊说道,“盖世德,你当谨言慎行,漕帮两万兄弟的身家性命,可……”
郑四海一个横刀甩到段鸿文眼前,“老匹夫,这是苏州府公堂,你当是你家茅房吗!”
几个衙役立马上前,铁臂一抡,将段鸿文推倒在地,两把一尺宽的庭杖将他压住,一个衙役狠厉说道,“再废话,庭杖伺候!”
段鸿文面色戚戚,眼中的惶恐渐渐扩大,他脑中瞬间明白,段家此番怕是不保了。
“大人!我盖世徳对天起誓,今日堂上所言,有半分假话,天打五雷轰!”
边鹤扬冷眼看着他起誓,“盖帮主,请讲,有何冤屈,本官就算是奉天殿上,也要陈词奉本!”
元令仪走到与她同来的女子身边,轻声说道,“殿下,您先回驿馆,此事有变!”
曦和声若黄鹂,“元令仪,你现在让本宫走,怕是觉得局势已然不可控了吧。”曦和轻撩帷帽,眼中的傲慢似将元令仪的尊严置于脚下,“本宫今日告诉你,元令微是为了救本宫性命才惹上是非,什么闺阁声誉,皇家声名,只要大周王朝屹立不倒,尽是虚言。”
元令仪捏紧曦和的手臂,“殿下,你莫要冲动。”
“我就是要将元令微救出来。你若是害怕父皇、皇兄责备,尽可自行离去。”曦和嘲讽地一笑,寒凉说道,“什么长姐敦厚,元令微也是看走了眼,竟将你这种人放在心头首位。”
元令仪脸色不变,只是眼中蓄满了泪水,“曦和公主如何看我不重要,只是请公主明白,今日您牺牲声名救了她,他日皇家有百种手段,让她消失得无影无踪。您是千金之躯,可她不是。”
曦和眼神骤冷,倏然哂笑一声,“本宫救人救到底,父皇母后那里,自有本宫与母妃,你不要再管了。”
元令仪脑中嗡嗡作响,从前只是听说曦和骄纵,如今算是领教了个彻底。她欲强行将曦和拉走,却听到盖世徳的声音渐起。
“大人,十九舵,七十二堂口,两万多名兄弟共同撑起了漕帮。”盖世德声音缓缓,却字字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亦有恨。“可到底是出了那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徒!今日,我盖世德愧对漕帮先辈,给漕帮丢脸了!”
只见四五个壮汉,拖拽一个男子进了公堂。
盖世德扯下那人口中的布条,一掌将他拍倒在地,“忘恩负义的狗辈!”
堂外的百姓不少已经惊呼出声,“这不是漕帮的二当家唐天吗?”
“大人,此人被段氏用重金收买,寒山寺之时,便令不少兄弟前去支援,这些人至今未归!”盖世德痛心疾首,几行清泪顺着颧骨流了下来,“当时草民便察觉不对,与他对峙,这人竟矢口否认,我与他兄弟相称多年,自然不疑有他,可我竟信了一个豺狼!”
郑四海离盖世德最近,此刻最为动容,两人都是苦出身,多次死里逃生,才有了今日地位。两人俱是恩义大过天的男子汉,将同生共死的弟兄,看得比命都重要。
“今日,他故技重施,又调拨不少好手去帮着段氏作乱。”盖世德挺括的背板竟佝偻起来,“大人!段鸿文扯谎,他是在郊外一处别苑找到的这些小工,待漕帮发觉不对赶到时,别苑早已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郑四海脑中瞬时一片空白,拉住盖世德的衣领,“你说什么?”
元令微惊觉不妙,立马上前挂在郑四海的手臂上,“郑大哥,你切勿冲动。这里是公堂,堂外百姓可都看着呢,不能给英国公府丢脸!”
郑四海双眼猩红地看着元令微,他明白她的话中深意,不可把元令仪囚禁这些人的事情公之于众,否则寻根溯源被人抓到把柄,轻则是个参与地方事务,重则定性太子谋逆。
他缓缓松开盖世德,青筋暴起的手臂安抚地将元令微放下,一把将眼中泪抹掉,沉默地退后。
边鹤扬倒吸一口凉气,段鸿文竟敢杀人灭口,猛地一拍惊堂木,“段鸿文!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指使家奴杀人!”
“大人!我冤枉啊!”段鸿文大声号泣,“盖世德,你如此栽赃于我,你不得好死!”
“大人!我有人证,物证!”盖世德手指唐天,“此乃人证!”说罢,递上一沓书信、账册,“此乃物证,此外唐天的住所还有黄金近千两,珍宝玉器无数,尽是段鸿文给他的好处。”
边鹤扬翻看之下,心中一惊,这两人竟在五年前就已暗中勾结。
遍布全国的漕帮,竟成了他溧水段氏的打手。
边鹤扬怒砸惊堂木,“段鸿文,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是伪造的!是栽赃!是陷害!”段鸿文不管不顾地挣脱衙役,却被郑四海狠狠一脚踩了回去。
“你既然说是伪造,那你来说说,世人谁能伪造你段氏独有的印鉴!”边鹤扬将一封书信扔到地上,血红的朱膘印花映在段鸿文眼中。
段鸿文仍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我家印鉴曾丢失过!”
“来人!”边鹤扬厉声说道,“去搜查段府,看看家中来往一切流水,是否有更换过印鉴!”
此话一出,段鸿文好似棒打的鹌鹑,锤头哀嚎,苦苦思索对策。
段鸿献躲在角落瑟瑟发抖,他眼见气焰嚣张的长兄变成当下这般模样,脑中一片空白,好似恐惧攫住了全身。
他不住地吞咽口水,目光一一扫过堂上所有人,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还不想死。
“大人!”他涕泗横流地跪倒在地,“这一切都是段鸿文让我做的!与我无关啊!大人!”
段鸿文脸色青灰地看向段鸿献,眯缝着的眼瞪得硕大,尽是不可置信,“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段鸿献不顾大哥的怒吼,儒雅的风骨早已被贪生怕死碾碎,他谄媚地看着边鹤扬,“大人,小人有证据,是段鸿文勾结漕帮唐天,意图吞掉全苏州的庙宇土地。小人还知道,他们曾密谋要杀害英国公长女、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