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后来如何,无人知晓,只有一公子哥儿在清晨被自家老爹拿着棍子撵人时,恰好碰见从同一间房里出来的萧青琅与叶清澜二人,后面关于二人好南风、同宿一屋的传言,传着传着,就成了萧青琅与叶清澜搞在一起,为寻乐趣夜宿梧桐楼,再传着,又成了萧侯以权压人,迫使叶家主与之胡来等等,总之一时间,二人名声大噪,但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遇这事,御史台当然风从响应,皇帝那里,收到关于弹劾二人风气不正的折子也越积越多,无奈,只好下令彻查,梧桐楼清净了几日,再开门时,萧侯与叶家主明面上终于是清清白白了,至于私下里,大宣律法并未规定百姓不能闲聊。
可这风终究还是吹到了太后耳边,于是,萧青琅又一次被太后传唤。
清宁宫里,太后看着萧青琅行若无事的样子,莫可奈何道:“行安啊,你告诉姨母,你这是要做哪般?”
看了母亲留在书房的札记后,萧青琅对太后还是有些敬意的,他笑了笑,安慰般的说道:“劳您记挂,都是些外人乱传的流言罢了。”
太后端坐在榻椅上,萧青琅坐在她前面不远处的方凳上,闻言太后直直看向他说:“你知我讲的不是此事。”
萧青琅装作不知情状,问:“不是?那是何事?”
“从前欲予你说亲,你却连连拒绝,避不见我,近日蜚言传到我这宫中,我倒是想问问,萧行安!”说到这里太后停顿,叫了萧青琅小字。
萧青琅忙应“在。”
太后这才又说:“我倒想问问,你夜夜宿在那梧桐楼,是何规矩?”
萧青琅答道:“就那般呗。”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太后见他这副姿态,实在是想仰屋窃叹,语重心长的说:“行安啊,你给姨母一句准话,你当真,当真……”太后的话有些问不出口,索性换了个说辞,“你当真不喜女色?”
纵然换了问法,于在场二人而言,也是有些直白突兀的。
萧青琅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的答:“啊。”看着太后闭眼屏息,萧青琅连忙补充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越说声音越虚,还抬眼悄悄观察太后,生怕给人激出个好歹来。
太后深吸一口气,这还不如不说,她严词厉色道:“萧家嫡系如今只余你一人,你如此行事,如何对得起萧家,百年后,我又如何去面对你的母亲!”
萧青琅起身跪地,恭敬的对太后磕了一个头,说:“太后要长寿安康,我母亲希望我快活,我现在就很快活。”
太后一愣,是啊,凤从欢那妮子,当初也是这般与她说的。
行安行安,若长于繁荣,便祝他顺遂康安,快活此生,若承了萧氏重担,便愿他骁勇从容,全身而退。
太后心下叹息,见如此严正的萧青琅,又想起其他传言,方才还不确定,现下也不免开始忧愁,“你与那叶清澜,你们!你们当真宿一起了?”
萧青琅连忙否决:“我们没做其他事!”
太后瞠目:“你还想做什么!”
萧青琅低头,嗫嗫嚅嚅道:“没想做什么。”
太后忍不住问:“你于他何意?”
萧青琅有些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
“我再问你,与他相处,你可有厌恶?可以喜悦?”
“不曾厌恶。”萧青琅想,相处大半载,虽然那人偶尔有些无赖,但好似,从未讨厌过,如此想罢,萧青琅又说:“与他相处,很清净。”叶清澜总能为他解惑,与叶清澜在一起,他好似并无太多烦忧。
太后定定的望着萧青琅,萧青琅也看着她,良久,太后说:“你可想清楚了?”
萧青琅耿直答道:“天生的,改不了。”
太后一噎,右手撑在榻桌上,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罢了。”仿佛一下子卸了力气。
萧青琅跪在地上,动了动手,想要伸手去扶一扶她,这位雍容典雅的长辈,是他回到这上都城后,所遇为数不多的关心。
还未动作,太后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容我缓缓再说。”
萧青琅笑了下,这是想通了,他行了一礼,起身道:“行安告退。”说完退了出去。
萧青琅习武,听力自然很好,刚走到门口,只听里面传来太后责骂自家母亲的声音:“凤从欢,你个死妮子,我就说不能把行安带去边关!那全是臭男人的营子里,能养出什么好东西!”
萧青琅暗笑,得,自也成坏东西了。
离开清宁宫,萧青琅径直去了东宫。
太子此时正在屋内练字,叶清澜捧着个手炉站在檐下赏雪,见萧青琅来,他出声调侃:“萧青琅,萧侯爷,我叶清澜的名声可是被你毁尽了。”
作为当事人,那些风言风语,他们自然是一字不漏的,就算自己不去打听,也会有人来问,二人都是随性之人,也不恼,甚至还能自我打趣。
萧青琅开口:“本侯何尝不是被你毁了。”
叶清澜当即说道:“那咱俩这便算是患难与共了。”
“你说是便是。”
叶清澜挑眉,“哟,今日的萧将军怎这般好讲话?当属难得。”
萧青琅不乐意理他,自顾去了空地中央的武台,拿了把剑在那儿比划。
台子被清扫得很干净,没有积水,靠墙的红梅覆了冰雪,开得正盛,登武殿与文华殿相对而建,雪松还是郁郁苍苍,枝丫蔓延到台子上端,偶有碎雪滑落,与萧青琅游走间扬起的雪融为一体,利剑破空声响起,檐下,叶清澜笑看其人。
西凔,冰天雪地,深夜,安王府的书房内,傅长铉正与亲信议事,忽然外面来了旨,他只好暂停商议。
挥退左右,他看着手里的诏书,嗤笑出声:“先帝忌辰?家宴?”他哪里还有家啊。
“哈哈哈哈……”傅长铉忍不住大笑出声,最是薄情帝王家。
傅颂和死后,傅长铉的母妃也死了,外祖一家也遭受牵连,而他被囚于深宫,彼时也不过十一而已,刚满十五,他便被封了王,一个安字,就让他带着所谓的亲兵来了西凔。
西凔苦寒,而他的父皇,并未考虑十五的他如何在这贫瘠之地立足。
从兴和十年到二十一年,整整十一载,傅相微到死都未召唤过他,哪怕一次!就连问候,也是他主动去的书信,得到的不过一纸安好,可是,他想要的,是如寻常父子那般的家常问候。
很多时候,傅长铉忍不住想,他到底是父皇的儿子,还是他生出来给傅颂和使用的磨刀石。
幼年时,每每看到父皇抱起傅颂和,他是羡慕的,也很嫉妒,他不明白,为何同为儿子,傅颂和就可以得到偏爱,而他与几个弟弟,却只能旁观,后来,弟弟们偶尔也能得到父皇的注目,而他,永远只有母妃一天又一天的抱怨。
而今给他下旨的,是他从前最看不上的贱种!让他回去,回去好啊,满打满算十六载,他倒要回去看看,昔日繁荣的上都城,那些个久未谋面的故人,如今是何种模样。
决定好后,傅长铉又把人喊进来,问道:“你说有罗度商队请求收留,观之可疑?详细道来。”
西凔是安王的封地,处于宣国西南部,为大山冰原之地,南与罗度接壤,傅长铉来后,在两国相交之地开了一条商道,时有商队来往,此举为西凔府城添了几分繁荣。
前朝时期,罗度趁两朝交替之乱,占据西凔,大宣建朝后,于正宁三年收复西凔,傅长铉知晓他们的狼子野心,开通商道后便明令禁止,每载至十月始,罗度行商不得入宣,冬月之前,所有在宣商队必须出关,不得逗留,至次年三月方可入关行走。
律令是众所周知的事,冬月到腊月,满月有余,城中却还出现罗度行商,着实可疑。
只听阮瞿答道:“听领头之人所说,他们此行在西北遭遇盗劫,误了行程,才晚至此时,又有冰雪封路,难以前行,请求收容。”
阮瞿为傅长铉的亲信,是傅长铉在西凔站稳脚跟之后亲自挑选的,傅长铉很多事情都经他之手。
傅长铉思忖道,“过于巧合,你说说可疑之处。”
阮瞿思索着说:“王爷应当知晓,属下出生昭南,我观那车队里,除罗度人外,还有几个交南人。”
傅长铉眉头一皱,罗度与交南东西相邻,二者向来不合,小打小闹从未间断,往北,二者又与大宣的西凔、昭南两地接壤,此二族对大宣向来不甚友睦,时不时的扰边探界,初夏时傅长铉便听闻交罗二族似有结契之象,但未见动作,如今却有子民一起行商,怎么想来都是别有预谋。
傅长铉知晓的东西,阮瞿也能想到,他低声说:“枉顾法令,不加遮掩的入我州城,大摇大摆上门求容,未免有些不把我西凔放在眼里,王爷,如此阳谋,咱们不得不防。”
傅长铉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要先去上都,但治理西凔,他耗了极大的精力,不能拱手让人。
许久之后,傅长铉看向阮瞿,吩咐道:“去查。”
阮瞿应下,“是。”
傅长铉又道:“我志不在西凔,来年入夏,本王必到那上都去,西凔,你给本王看好了。”
“王爷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主仆言语间,豺狐之心,昭然若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