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时分,太子未归,萧青琅出宫时,身后跟了一人,正是叶清澜。
走在宫道上,萧青琅问叶清澜:“先生也要出宫?”
叶清澜慢他半步,在后面道:“是啊,宫道绵长,一人行走难免孤单,有将军做伴正好。”
萧青琅瞥了一眼来往的宫人,加快了脚步,不欲与身后之人多言。
叶清澜也快步跟上他,边走还边说:“我从前驯养过一头白狼,气急败坏时便闷头往前跑。”声音充满笑意,萧青琅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快到宫门口时,叶清澜上前与萧青琅并肩,只听他说:“细细想来,入宫已一月有余,今日临时起意,还未差人告知家中,不知将军今日所驾是车是马?”
“冬日风寒,当然是车。”萧青琅暗骂,这人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寒风瑟瑟,谁有车不坐去骑马啊,又不是什么很艰苦的条件。
叶清澜问:“可否载我一程?”
萧青琅拒绝,“不顺路。”
叶清澜疑道:“将军莫不是记错了,我家与侯府只隔了一条街道。”
只见萧青琅站定,看着叶清澜,饶有兴趣的问:“我去梧桐楼,你也要去?”
闻言叶清澜一愣,未曾想到是这个答案,且眼前之人还说得如此坦荡。
在宣朝,秦楼谢馆只要登记在册,便是合乎律法,需要缴纳赋税的。
而梧桐楼,便是上都有名的南风馆,据说里面的倌儿个个身负绝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无一不通晓。
叶清澜若无其事的笑道:“萧侯好雅兴,不若也带我去长长见识。”
称呼变了,萧青琅却爽快道:“行啊,今日便带先生瞧瞧这都城的景色。”说罢他转身往前走,在叶清澜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起,颇有些意味深长。
直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叶清澜也未再开口,偏萧青琅还要招惹人家,“先生这是怎么了?怎的不说话了。”
马车空间并不小,但此时乘了两个身姿挺拔的男子,略显得有些拥挤,膝碰着膝,马蹄声里,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
叶清澜坐在萧青琅对面,抬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欲观美景,喜不自胜。”
萧青琅嗤笑,“我可未见先生有多欢欣。”
叶清澜答:“那便是不欢欣。”
一时间,车内寂静下来,只剩街上的喧嚣。
许久之后,萧青琅道:“先生若不喜欢,此处离家不远,你下车便是。”
“答应萧侯要去,那便去,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马车很快便停在了梧桐楼前,萧青琅轻车熟路的走了进去,叶清澜跟在他身后,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呛得皱了下眉,打眼看去,红纱飘拂,烛火氤氲,不远处的戏台上有人在唱着小曲儿,台下一众华冠丽服的人举着银钱珍宝,势要争个高下。
有人左拥右抱笑看热闹,有人攀炎附热为求恩泽,总一幅极奢穷欲之象。
有人认出了萧青琅,是楼里待客的倌儿,那倌儿扭捏着走了过来,叶清澜不适的退了半步,伸手想拉萧青琅的手,不想来人已经迎了上来,萧青琅也向前一步,恰好错开,他只好收回手,默默的站在萧青琅身后。
只见那倌儿笑意盈盈的对萧青琅娇声道:“萧侯来了,有失远迎,快请上楼,清风日日盼着萧侯,今儿个可算给盼到了。”
说罢轻瞥叶清澜一眼,方才这位的动作他可是看清了的,心道有些意思,嘴上却说:“这位爷眼生,可是第一次来?”
萧青琅给那倌儿扔了块金子,抬脚往楼上走,边说道:“他跟本侯一起,去,把清风叫来。”
那倌儿接住金子笑着应承:“好嘞,奴这便去,今夜定将二位伺候舒坦喽。”
萧青琅熟门熟路的上了三楼,走向最里一间,推门进去,迎面便是一幅巨大的花鸟绣屏,屏风前安置了氍毹与琴桌,萧青琅绕到屏风后,临窗摆着桌椅,东侧靠墙之地还有一张巨大的床榻,上面铺了细软,一看便是有人常住,不时换新。
叶清澜跟着萧青琅坐下,这时外面有龟奴送来茶水,待人退出去,叶清澜问:“听说萧侯在梧桐楼包了间屋子,莫非就是这间?”
萧青琅起身推开了窗,外面便是秋水湖,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才道:“是啊,怎么样,景色不错吧!”
此时天色已暗,上都未设宵禁,秋水湖上热闹非凡,画舫挂着彩灯在湖中荡漾,隐隐传来丝竹声,湖面漂着花灯,湖畔也燃了各色灯笼,从窗户看去,一片繁荣。
“清风来迟了,还请侯爷见谅。”屏风前乍然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叶清澜忍不住朝屏风看去,但也只见一抱琴人影,其他的,便看不真切了。
萧青琅随意的回道:“无事,老样子吧。”
“是。”清风应承后,轻轻的把琴放下,便坐在桌前开始弹奏,琴音一出,叶清澜便知晓曲名,《渔樵问答》也。
见萧青琅气定神闲的喝起了茶水,有人在场叶清澜也不好多说,只耐人寻味的看着萧青琅,道了句:“将军当真好兴致。”
萧青琅白他一眼,“比不得先生,惯会阴阳怪气。”
叶清澜心情好了,也来了兴致,便开始虎嘴拔毛,“到底是谁在阴阳怪气啊萧将军。”
萧青琅不理他,只把玩茶盏,看着窗外。
一曲接一曲,茶点也用了大半,外面依旧热火朝天,萧青琅却准备送客了。
待清风退出去,萧青琅唤道:“叶清澜,你还不走吗?”
叶清澜开始耍无赖,“青琅带我来的,便要把我送回去。”
相识以来,叶清澜未叫过萧青琅的名字,平时就唤将军、萧将军,不悦了便是萧侯,侯爷……这还是第一次唤萧青琅名字,乍的一听,还有些许陌生。
萧青琅别扭道:“别这样叫。”
“那要怎样?萧侯?侯爷?将军?萧将军?”一声一声,叶清澜唤得极为认真。
萧青琅索性随他,“行行行,你爱怎样便怎样,快走吧你。”
叶清澜也怕把人惹急了,便开始打量起房间来,也不接萧青琅走不走的话茬。
扫了一圈,叶清澜打趣道:“这便是萧侯流连烟花巷柳之地、夜不归宿的流言来由?”
萧青琅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叶清澜这又开口,“就这?”
“不然呢?”
叶清澜啧了两声,“我还以为萧侯温香软玉在怀,才流连忘返呢,不想……”说道这里叶清澜顿了下,才说:“原来还是孤家寡人啊~”
萧青琅只说:“那又怎样,谁规定来梧桐楼不能自己单独睡觉吗?”
叶清澜笑出了声,“萧侯不觉孤枕难眠吗?”
萧青琅刺他:“先生难道有人陪吗?谁啊?马车借你,赶紧回去哄哄,别在这里扰了爷的清眠。”
叶清澜却起身凑近他,把人拦在木椅上,道:“谁家爷呢?脾性这般大,需不需要哄一哄啊?”
二人此时脸对着脸,萧青琅靠在椅背上,叶清澜弯着腰,不到半臂的距离,彼此间呼吸缠绕,一切神色都显现在对方眼中。
鬼使神差的,萧青琅道:“那你哄哄我。”
此话说完,两人皆是一愣,萧青琅尴尬得闭眼偏头,已经忘了此时叶清澜于他是一个怎样的姿势,而在叶清澜眼里,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人,耳根却悄悄红了,所为欲盖弥彰,不过如是。
忽然,窗外的湖畔燃起了烟火,破空的爆裂声格外震耳,萧青琅未有防备,闻声一颤,叶清澜伸手把人搂入怀里,捂住他的耳朵,道:“摸摸毛,吓不着。”
良久,萧青琅僵着身子,语气闷闷的道:“我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