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好,云若薄纱因风吹拂,轻移身姿,撩着月色。岸边柳树摇曳,水面漾起轻纹,月影落在墙上,框在花窗。
墙下站着衣袂翩跹的林汜尘,望着蹲在上头踌躇着不敢跃下的江清月,无奈叹了口气,只得飞身上去接人。
看见轻功飞身跃上来的林汜尘,江清月的双眼瞪得老大,不自觉往后缩着身子躲了一下。他好不容易爬上墙来,不会要因为刚刚那一句话,被踹下去吧!
显然,他想多了。
林汜尘没有多看他一眼,上来后倾身过来,一手将人拽起来,一手顺势揽住他的腰,轻点足尖跃身而下,落在地上轻盈得很。
好一个病秧子!
江清月面上还在恍神,心里却在咋舌。不过,这家伙似乎从没有想过在他面前伪装。
他站稳身子,竖起拇指,“少年,身手真不错!”
林汜尘松开他,即便不刻意装羸弱,不苟言笑时冷冷清清,自带一股书生文弱的气质。他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也不要随意好奇。”
就是一开口,冷得叫人心尖儿颤巍巍的。
这家伙果然是没有打算在他面前伪装。
不过,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江清月心领神会,点头应道:“四少爷说什么,我听什么。”
他们翻过来的墙后只有很窄的一块地,再往外去是一条长河,岸边杨柳一排排,夹杂着一两棵桃树,影映水中,月色粼粼。清风吹动飘花河水,河面一只小舟轻摇。
二人登上小舟,林汜尘撑起竹篙,他们溯流而上。
“为什么不走大门?侧门也行啊!”江清月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如此麻烦。
林汜尘专心撑篙,哼声一笑辄止,“怎么?你想穿着女装出门?”
“不想。”江清月毫不犹豫。
想穿男装出来,必定不能被府上人瞧见。
林汜尘又道:“林家规矩多,你要是以夫人的身份同我出去,明日早上就不只是在奶奶那里请个安了。”
女子,尤其是已为人妇的,大晚上从外归来,林老太太绝对是不允许的。
这在原书中好像没有详细说过。
江清月垂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只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回头看着远去的院墙,若有所思。
看着看着,一个疑惑忽的冒进了脑海——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都能翻,这不招贼?
“我要养病,院子就比较僻静,那里离我院子也近,在墙内时,你没看到旁边有间小屋子吗?”林汜尘还是没有回头看他,听不见江清月的响动了,大致猜到了他所想。
“有人守着?”他并不是真的在问,只是惊讶,要是有人守着,那岂不是见到他们俩,尤其是他了吗!
这真的不要紧?
“守着的是我的人,就算亲眼见到我夫人变成了男人,也不会往别处传。”
这话没什么毛病,林汜尘的语气也没什么问题,就是江清月听见“我夫人”三个字,心里哆嗦了一下。
他们撑着小舟划了有小半炷香,然后步行了一段偏僻的路,换乘了一辆早就候着的马车。车前等着的丫鬟,江清月有些眼熟,好像是叫书琴。
原书中书琴可不是简单的小丫鬟,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林汜尘半个学武师父,也是林汜尘自己的人。
马车悠悠,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二人下了马车,林汜尘的精神又不好了,开始蔫吧。江清月知道他又开始装起来了,便配合搀扶着他,进去碧云天。
碧云天,琅城最大的酒楼。进门是一棵五人合抱的槐树,四周置有散落的桌椅。整个酒楼共有两层,一楼“食”,二楼“乐”,回廊极多,很容易迷路的样子。
周围人来人往,生意十分红火。
林汜尘带着他先去书琴订下的雅阁,填饱他饿了一天的肚子。在桌上,江清月好一顿风卷残云,实在让林汜尘难受。
真是一点也不雅观。
被看着的人没有觉得哪里不妥,他只是吃得专注且迅速,又没有像个饿殍似的糊了满嘴,小祖宗又嫌弃上了?
江清月将小碗里盛着的汤,三两口咕嘟咕嘟喝精光,迫不及待道:“走吧,不能错过诗会!”
林汜尘眉头一挑,原来他是在着急这个。
看他毫不犹豫伸手过来抓自己,林汜尘又隐忍的微蹙了一下眉。
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江清月根本没注意林汜尘的不悦,边拉着人往外冲,边絮絮吩咐起来,“宋岭烟是高岭之花,岭上之雪,喜欢风雅清冷、腹有诗书的人,最不喜欢自命天高,野心勃勃的,她今日以文会友,你要是能投其所好,在诗会上拔得头筹,必能给她留下不错的印象!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诶!”
“走吧你!”林汜尘听得心烦,反过来一把拽过他,走在前头,“话多。”
“……”
他这不是正在履行交易内容嘛,他很尽心的!
想想原书中两个人闹崩了,可不就是因为林汜尘不可一世的妄念偏执嘛,他这是在防患未然!
小祖宗什么破脾气!
等他们到二楼,老远就能听到吟诗诵词的声音,跟着便是一阵此起彼伏的掌声喝彩。
正厅很大,挤挤攘攘,满是攒动的人头。
才俊几何,纨绔又几何。
台下右侧置有珠帘,帘子后一方小茶几,一把交椅,端坐着一位韶粉衣衫的窈窕女子。
任凭台下的人伸长了脖子,也瞧不清。
台中则是两位漂亮的丫鬟,手执长轴,上书一个遒劲有力的“槐”字,正是宋岭烟出的诗题。
林汜尘不愿意人挤人,江清月只能拉着他从侧面贴着墙往前去,终于把小祖宗送到宋岭烟的跟前。位置是偏侧面了些,却是宋岭烟一抬头就能看到的。
可惜主流的答题人都在台下中间,宋岭烟也将目光放在那里,还真没能一眼瞧见他们。
为了见宋岭烟一面,前来的青年才俊使出了浑身解数,啼笑皆非的诗层出不穷,只为博美人一笑。
江清月不愿意盗古人诗词作为已用,可他虽前世为人之师,在诗歌方面却又没有什么造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半句来。
原书中这段听到开头他就睡着了,后面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第二日晚上再接着听,已是书院内容了。
江清月思考了好一会儿,又叹了好几次气。
站他边上的林汜尘根本就不关心什么诗会,也不关心怎么才能让宋岭烟看到自己。他时不时瞥一眼江清月,数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叹气。
“槐花开五月,不见春光晚……”林汜尘忽然出了声,目光却是缓缓从江清月身上移开的。
低头沉思的江清月眉头一锁,这两句怎么凄凄伤伤的。
林汜尘不算很认真,甚至有故意俗气一点,好让宋岭烟没有好印象。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未说完,周围人的目光全部投了过来,热闹的诗会,一阵鸦雀无声。
倒不是说他的小心思失败了,而是宋岭烟的目光落过来时失了态,小茶几上的茶盏碎在地上,格外刺耳。
她撩开珠帘,没有往前走半步,与在对面的林汜尘恰是最好的对望角度。
宋岭烟失神看了好一会儿,才招来丫鬟低语了两句。她轻拈裙摆转身,提步一顿,回首轻轻抬眸,温情婉转又望了一眼才离去。
很快丫鬟过来给他们传话,宋岭烟请他们去雅阁一叙。
林汜尘抿唇没有接话,江清月却开心得不得了,疯狂点头,连声道好,“多谢姑娘。”
然后他转头,就催促道:“快去呀!”
像是终于拉上红线的小月老,林汜尘还没见他为什么事笑得这么灿烂。
“你不打算一起去?”
江清月恨铁不成钢,想瞪林汜尘的心又不得不收敛。他拉过人凑到耳边,悄咪咪道:“这不是给你们二人独处的空间嘛,我去像什么话!”
他这么积极,就为了那个归隐山林,混吃等死的大梦?
林汜尘也不打击他,给了他一个荷包,“自己转转,莫要走太远,不要让我找不见。”
荷包中是银子,颠了两下,还不少呢。
江清月笑了,“明白!”
早闻古时有好酒,醇香芳澄,浓而不艳,碧云天既是如此大一个酒楼,应当不缺好酒,不如趁此机会尝尝!
江清月拿着钱袋子欢欢喜喜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撞撞林汜尘的肩,祝他好运,惹得林汜尘浑身别扭。
怎会有人言行举止,这般奇奇怪怪,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了!
丫鬟在几丈外候着,等林汜尘过来,她才领着人去往宋岭烟的雅阁。
碧云天中有间名为“石楼风”的雅阁,是独属于宋岭烟的。
入内,雅阁的布置也偏素净,蜜合色的帷幔,一把墨色素琴,三两本闲书,一盏清香。支摘窗支起,夜色从窗流泻而入,灯火拨亮整个屋子。
宋岭烟独坐灯下,手中画卷半开。
“姑娘,人来了。”
宋岭烟不疾不徐合上画卷,“嗯,你下去吧。”
丫鬟退下,宋岭烟起身看林汜尘撩帘进来,她的目光却落在他身后,嘴角挂着客套的浅笑,“李公子怎么不见?”
宋岭烟乃是太傅之女,为照顾年迈祖母于一年前来到琅城。才情惊世,芳名远扬。
只是之前明明听闻她是个恣意活泼的姑娘,今日一见,竟真是个冷清温婉性子。
再一听这称呼,莫非二人乃是旧相识?
一向讲求君子风范的林汜尘,从进门便是冷着一张脸,此时更是直言道:“宋姑娘在诗会看着的是景明,想见的也是景明。”
听他说罢,宋岭烟脸上的笑意反而由心了不少,她将画卷收入锦盒,“我看你们是一道来的,故此多问一句罢了,公子多虑。”
她走到窗边,支摘窗外正是蜿蜒而来的河,高大古老的桃树下错落着不规则的大石头,为桌为凳,各有奇趣。
此时下面,还坐着一个人,正一杯接一杯的喝着小玉杯中的酒。
宋岭烟温柔上心,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心情似乎又好起来了,扬声道:“丹云,取上次父亲从京中送来的文房四宝,赠与这位公子。”
听她话中谢客之意很明显,林汜尘也没有打算多留。他站得离支摘窗并不远,目光轻扫,窗外熟悉的身影落进了眼中,微微转眸再看宋岭烟,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宋岭烟的这份心意,李景明当真不知晓吗?
李景明啊李景明,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汜尘谢过宋岭烟好意,并未收下文房四宝,立即告辞离开。
临走前,便听身后的宋岭烟意有所指的道:“本就并非春花,何来花开春晚,违经背古,要不得。”
林汜尘听罢,没有回头便离开了。宋岭烟朝丹云使了个眼色,丹云悄然跟着其后送他出去。
传言,林家四少爷虽身子不好,却是个谦谦君子,今儿对她似乎有些敌意。
宋岭烟斜倚着身子,靠在窗边,满目柔情的垂眸望着江清月,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不多会儿,丹云回来报,“人并没有下楼去。”
“知道了。”
宋岭烟挥退丹云,自己抱着放着画卷的锦盒,倚靠在窗边,不移目光望着楼下的人,情意缱绻呢喃道:“景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