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出来的时候,林汜尘放下手里的书,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湖青很适合江清月,就是这衣服怎么穿的如此别扭。
“衣服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林汜尘斜眸撇了一眼跟着出来的平香,自己上手去脱江清月的衣裳。
在江清月堪称惊恐的注视下,又不疾不徐一件一件仔细替他穿好,还浅笑着问道:“会了吗?”
这话语气说得平静淡然,在平香的耳中听起来还有那么一些宠溺的意味。咫尺距离的江清月,却听出了林汜尘话语里的嫌弃。
他凭啥嫌弃他啊!
江清月小声嘟囔道:“平常谁穿这衣服,何况女子的。”
这话说得也对,林汜尘抚平他的衣襟,赞同点头,“那以后夫人的衣服,我来帮你穿。”
平香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恨不得此刻化成风,立马吹走。
江清月抬起头,一脸诡异的看着他。他怎么不记得林汜尘那个满腹城府的书呆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算了,他不记得的多了去了。
“走吧,再不走就迟了。”林汜尘道,优雅淡漠得好像说那话的不是他。
林家虽大,却不像很多大家族那样内部盘根错节。要是说林家儿女看起来像是一盘散沙,可如果一方出了问题,那便是和了水的沙子。
林汜尘父母因意外双双早逝,留下来的独苗林汜尘,就成了林家每个人心尖尖上的宝。
自然,今天江清月这个“孙媳妇”就更是备受关注了。
“你,在发抖?”
江清月颇为僵硬的转过脑袋,笑,“这,这么明显吗?”
林汜尘以为他在紧张,于是安抚道:“奶奶是个很和善的老人家,不必害怕。”
和善的老人家?
江清月扯着嘴角干干笑了两下。
林家在城东能屹立不倒,甚至在整个琅城首屈一指,怎么可能是个自由开放,白得与那盐似的地方。
江清月深吸了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搀扶着林汜尘一起进了屋子。
座上雍容华贵,举止谈吐优雅犹存的老人家,便是那林家的中心——林老太太杨氏。
这位在书里出场不多,留给江清月的印象却是极深。
林老太太骨子里也是个狠厉的主儿,年轻时与林老爷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膝下子女不论嫡庶,对她皆是恭敬有加。
在颐养天年的老太太心里,最重要的无非两件事——孙儿林汜尘与林家的尊严。
而原身以男儿身替嫁,隐瞒多年,暴露后让林家颜面扫地,林汜尘也成了琅城的笑话,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论是否无辜,实打实触碰了林老太太的逆鳞。
他的死,老太太才是下命令那个人。
江清月他是一个现代社会长大的人,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何况如今虽与书中不同轨,他却依然是做着欺瞒的事,如何不怕。
“孙媳妇李……春和,给祖母敬茶。”
他强压敬畏心绪,尽最大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得体稳重,双手奉上茶盏,“祖母,喝茶。”
林老太太眉目慈祥,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茶碗,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江清月的身上。
江清月垂眸低首,恭恭敬敬,心里早如擂鼓,生怕出了错,甚至被认出来。老太太喝了茶,江清月将杯子放回丫鬟的托盘,又双手接过老太太给的红包,谢过后,他将手缩回宽大的袖子里,才止不住颤抖起来。
林老太太半眯着眼看他,惊叹道:“春和如今这样高了,上次见你时还是个奶娃娃呢。”
江清月只是维持着笑,装作不好意思,没有应答。原身的个子估计不止一米八,确实在姑娘里高了许多。
“春和与我同岁的,但女大十八变呢奶奶。”林汜尘笑着解围。
看江清月局促,他隔着衣袖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去一旁坐下。暗自里还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做戏是假,他给的安抚却是真的,温和得着实惊讶到了江清月。
“瞧他们俩,可太相配了。”大伯母胡雪也是越看越喜欢,脸都笑成了花儿。
三伯母张锦屏也紧跟着道:“瞧这样好的模样,以后小两口的孩子必然不会差。”
“我想要两个小侄女,一定很漂亮!”咋呼起来的小人儿,是昨日宴席上跟在江清月后面的小沐沐。
他话一出,众人喜笑颜开,竟开始一言一句的祝贺起来,几句话不到三伯母一拍大腿,大手一挥,“宝宝取名这事儿尽管来问我,建议决不会差,一定妥妥帖帖一如既往!”
听罢众人笑得一阵前仰后合。
江清月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搞得他能怀上……啊不,是现在已经怀上了似的!
“二哥哥和嫂嫂赶快生个宝宝吧,你们看三伯母急的,倒来打趣我们了。”林汜尘也听不下去了,假意嗔怪似的咳了起来,及时打断。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闹得文静的二少夫人一张脸羞得通红。
玩笑乐过后,林老太太心疼林汜尘,“你和春和回去休息着吧,以后啊,你不必日日来问安,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好。”
林汜尘低眉浅笑,很是深情的看着江清月,“春和刚来我们家,我想陪着一起。”
一听这话,江清月那是非常感激。四目相对,这一刻眼睛里的欣喜都是发自真心的!
看小两口这样好,老太太心里也欢喜,连声道好,只是要他以自己的身体为重,实在不舒服就不必早起了。
又嘱咐了两句,二人先行告辞离开。
出门时两个人还亲昵的挽着手呢,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挥退了跟着的丫鬟小厮,两个人立马各是各的,恨不得离得八丈远。
江清月浑身卸了力,看见院中桃树下放置着小憩用的摇椅,两眼放光的跑过去瘫下,却被林汜尘眼疾手快一把拽了起来。他双眉微竖,不满道:“别这么懒散,被人看到了还要我给你兜底。”
虽出生在商贾之家,林汜尘却是个一板一眼的读书人,实在看不下去江清月坐没坐姿,躺若烂泥的样子。
“我不要起,破事儿也忒多了,我心累。”
除去规矩礼仪,林家的氛围也算其乐融融,但江清月实在心有余悸!想到以后每日都要去见林老太太就整个人不好了。
长辈在上不怒自威,他如履薄冰,相比之下,林汜尘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摇椅上铺了薄薄的棉绒,江清月埋头一阵乱蹭,忽然想到什么,兴奋道:“晚上去酒楼吧,就那个叫碧云天的!”
林汜尘眉头一挑,他怎么这么大胆!
“碧云天?”
“对啊,宋岭烟今日会在那里举办诗友会,你可以去偶遇。”
林汜尘听他说着,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宋姑娘今日会在碧云天?”
这……江清月一噎,是他嘴快了,总不能说是原书里的吧。
心虚道:“我,我也是有兄弟的好么,打听个消息不难。”
林汜尘不置可否,反而好奇他这么坚持拉红绳,又想要怎么帮自己追人。说话时面色都柔和了些许,“自己谨慎些,我去书房。”
见他应下,江清月喜滋滋的欢送,觉得自己脱离苦海的大道终于近了一步,心满意足的躺在摇椅上晃了起来。
想想上辈子,又想想这辈子,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总在脱离苦海的路上!
对了,书里诗友会是什么情景来着……
他又不记得了。
不过关键的时间记住了,男女主相遇后的事情自己再发挥嘛,问题不大。
想着想着,大抵是风拂来花香,暖阳照得太惬意了,又或是昨日一天的劳累,睡得太晚,起得太早,江清月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如此放松,不用愁做不完的工作,听不完的唠叨,不用调好闹钟,生怕耽搁了该做的事情。他二十九岁,即将三十的人,好像真的年轻回去了,是李景明的十八岁,也是他自己的十八岁。
不,还要更小,他的十八已经不是可以随心的年纪了。
黄昏,日已渐西,余晖覆上金色,映衬着粉若云霞的桃树,一层浅柔氤氲。
江清月醒过来时,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毯子上落了好多桃花,他撑着起身,花瓣就跟着滑落下来。
“你怎么这么能睡?”声音淡淡的从一侧传来。
果然是林汜尘。
周围一个随侍都没有,难道是他一直在一边守着?
江清月看他手里还拿着书,道:“光线不好,看书费眼睛,你怎么不叫醒我?”
“某人起床的脾气不小,我何必触霉头。”只是话如此说说罢了,林汜尘知他昨日辛苦,有意让他休息。
他放下手里的书,从条桌上捧来一套天水碧色的衣裳丢给江清月,“换上,去碧云天。”
江清月接过衣服散开看了看,“男装?”
“怎么?不会穿?”
“……”
江清月知道他是在刺他早上系错衣裳的事情,这张抹了辣椒的嘴巴是真的不饶人。他没理林汜尘,拿着衣服准备回屋去换,就听到林汜尘又道。
“你,睡了一整天?”
江清月一开始还没觉得,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但他没死的前世,一旦有休息,基本也是一睡一天,一天一顿,他都习以为常了。
“是,是啊。”怎么了小祖宗又嫌弃上了?
林汜尘是有不悦,这回不是因为江清月的懒散,而是他又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对自己的害怕,他是干了什么,让他这么怕他。
林汜尘特意放缓神色,轻声关切的问了一句,“饿吗?”
抱着衣裳回屋的江清月停下了脚步,他抱紧了衣裳,低头看着一地的落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转身时笑得如沐春风。
忽的笑脸一收,“去碧云天不吃饭嘛?”
还以为他有所动容,林汜尘有点被气笑了,“吃。”
趁他换衣服的空隙林汜尘叫来书琴,让她提前去订了一桌菜,好在他们到了后就让江清月先吃上饭。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江清月便出来了。
他脸上的脂粉妆容也洗净了,青玉冠,青丝如墨,澄澈纯净好模样,当真是:梅似雪,雪如人,都无一点尘。
江清月很配各种青色,仿若自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仙,月下泛舟江上,游于群山之间,缥缈又静谧。笑起来,便尽是温柔,惹人亲近。
林汜尘眼前一亮,原本的模样果然更好看。他浅含笑意上前一步,将压住的长穗从他腰带里抽出来捋顺。
“走吧,小神仙。”
好呢,小祖宗。
他不知道林汜尘的夸奖是不是出于真心,但他不敢说出口的,是真心的!
然,一盏茶的功夫——
墙头上努力攀爬着的江清月,第一次气了没忍住,怒道:
“谁家小神仙来爬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