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行其野 第4章 第 4 章

入了冬，天气冷得惊人，风如刀尖般锋利。

屋内的温度全靠一只火炉旺着，火焰忽明忽暗。女织赶工常要熬上几夜，几天下来，刚赶完一匹绢布的萧娘积劳成疾，哪怕陈若把翻来的裘皮、棉被都裹在萧娘身上，依旧高烧不止，四肢冰凉。

“郎中！快找郎中啊！”陈若推着欲言又止的萧子卿，硬生生将他推出门，“已经烧了两日了！再不寻药回来，当真会落下病根的！”

陈若满心焦急，沾湿了粗布一遍一遍擦拭着额头，又把萧娘手掌搭在自己脖颈处捂暖。她悔恨早该带些药来的，发烧不是什么会要人命的病，但萧娘身子本就不好，一直靠自己挺着也是不行的。

萧子卿速度快，不多时便引着一位老人进来。

陈若连忙让出位置，谁料那老郎中也不上前，眼神冷淡的在屋内扫过，又在陈若身上转了一圈，转过身责怪萧子卿，“你怎的也不说是一女子，白费我走这一趟。”说着，抬腿便要走。

陈若惊诧，小跑着拦老郎中，从怀中掏出钱袋，“她病得很重，当真需要医治。我们有钱，麻烦您跑这一趟，我们愿意多付...”

“宁医十男子，不医一妇人。”老郎中丢下一句话，甩开袍袖，头也不回的潇洒走去。

“女子...重视...名声，因而...普通妇人难...医，之前都是这么挺...过来的。”萧子卿跪在床榻前给萧娘喂水，对还愣在原地的陈若说。

“开什么玩笑。”陈若僵硬的转过身，正看见萧娘模糊着双眼朝她点头，音量降下来，“那除了官家女子外的女子生病岂不是只能等死。”

“这...没有...女医。”萧子卿叹气，“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若吸了口气，手握成拳，面上冷了几分，冷笑道：“说什么都是这么过来的荒唐话，这不就是不把妇人命当命，是生是死根本就不在乎。”

陈若压抑着怒火，坐到床边帮萧娘暖脚，“别人不肯医，那我便自己来。”

冬日草木凋零，植物难寻，香皂成本升高，利润降低，粗略一算，陈若索性放弃了这商机，全身心琢磨起药理来。

她高中时曾修过植物学的课，凭着超绝的记忆，买来基础的药草和医书。

实验算得上她本行，画好提纯工具的图纸，陈若拜托萧子卿帮她做出来，就这样，本来靠着化学竞赛保送大学的她在这陌生的世界拥有了一间独属于她的实验室。

心知制药这事儿迫在眉睫，除了接替萧母给萧子卿送饭与让萧子卿陪她购买原料和书籍外，她一整天都埋在这堆简易的烧杯、油浴锅里面。

虽然环境简陋，但陈若在实验上的天赋弥补了这一点，没日没夜的经过几次试验，她终于提纯出药草中的药性，并于蜂蜜混合，制成小丸。

陈若先自身服下后，确认并无何副反应，才扶着萧娘服下。

昏睡了几日，萧娘也有了些精神，咽下药丸，闭着眼睛靠坐在陈若身上喘气。

她半梦半醒间零星听到陈若与萧子卿的交谈，知道陈若在替她生气，忍着头晕哄她，“你说得对，你是我的福气，免去了我好多苦难。”

声音虚虚浮浮的，听得陈若鼻子发酸，把米粥怼到她嘴边，嘴硬的嗔怪她，“还不是怪你之前太苦，之后一辈子都要赖上我了。”

萧娘笑得直咳嗽，招呼萧子卿也坐到她旁边，“那子卿要好好保护我的福星。”

腊月寒冬，呼吸间冒着白烟，屋前的老树结了霜。

陈若趴在窗边听树上不知名的雀鸟逗趣儿，萧子卿提着蒲扇，端着冒着热气的药浆走来，“药已...经煎熬好了，需要我现...在给孙家...送过去吗？”

“不用，晚些时间孙家女郎自会过来，”陈若回过神，转头接过药浆，“这药方极苦，我先准备些蜜饯。”

“陈姑娘，...我娘那日的提议...”萧子卿犹豫着，担忧的看向陈若，“你可以不...必如此上...心的。”

陈若垂下眼，搅着药浆，窗外冷风吹过，袅袅热气散去，“子卿，我晓得你心思，我煎药救人并非完全因萧娘而起。”

“我只是见不得这般不公，我知我改变不了世间所有人，但一户也好，总不要让那些本能活下去的女子在病痛中煎熬。”陈若探了探药温，盖好盖子。

陈若的药坊只是她那处实验室，没有大肆宣扬，只是在听闻谁家女子病了时送去一味药。

几日下来，孙家最先找上门来。

冬日生病最是难熬，孙家女郎病了几日也不见好，试了陈若送来的药后倒是清醒了半日，孙家夫人欣喜得直流泪，亲自送来帖子约陈若诊治。

“...昨日服下那药后，我家小女出了半身汗，晚间便清醒了，胃口也恢复了些，喝下半碗粥。”孙夫人小心的扶着孙家姑娘进了屋，絮絮叨叨的念着药效。

萧子卿站在陈若身后半步，探向孙夫人身后。

注意到萧子卿的眼神，孙夫人低下声音，避开陈若的眼神，微微躬身致歉，解释道：“今日我来是瞒着夫家的。我本是想邀请陈姑娘到我家做客，但我家夫君不许。称什么女子目不识丁，分不清招摇骗子。他又不听我解释，我实在没辙，只好作罢。但我是真真切切见识过陈姑娘这药的厉害，便偷偷带着小女来访。”

萧子卿早料到这结果，甚至做好了孙家人来闹得准备，忍着气睨着陈若的脸色。

陈若却是一副充耳不闻的冷淡模样，手掌贴上孙家姑娘额头试温，又掰开嘴唇观察喉部，一系列动作下来，端着放温的药仔细的往她嘴里送。

那药着实苦，孙姑娘朦胧中往外呕，陈若只得一口一口慢慢渡，中途还要让其含会儿蜜饯缓缓。

后知后觉屋内的清净，扭头看去，孙夫人还是一脸愧疚的不敢直视，萧子卿拉着脸端着碗插站在中间。陈若噗嗤笑出声，宽慰二人，“没事的，我不介意。我行事不求人人理解也不为功成名就。他人觉得我如何便随他去，我知我本心便好。”

一番话说得孙夫人更加抬不起头，她起初当真是信了夫君的话，若非小女今日病情反复，或许她也是要在背后说上陈若两嘴的。

“我回去定要替你宣传，止住那些流言。”孙夫人见自家小女睡得安稳下来，抓住陈若双手，诚恳的保证。

妇人家在这村里有自己的交际圈，有孙夫人宣扬作证，几家夫人也不再多疑，有什么伤病便往萧家跑，一来二去陈若在这村里也有了些名声。

诊病的人多了，陈若日子忙碌起来。萧娘不识字学不懂医书，想要出门再招揽些手艺活，却被陈若拦在屋里，以需要人看守药炉的名义不许她再熬夜赶工。

萧子卿不舍得陈若来回跑，每日走前都会带上些吃食，省去她送饭的时间。

“这么迟了，子卿怎么还没回来？”陈若包好最后一包药，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天。

以往来医治的病人散去不出一个时辰，萧子卿准会到家。今日都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屋外连萧子卿一点影子都看不到。

陈若脸几乎贴在结霜的窗上。

这会儿外面正飘着雪，窗外只有几家灯火亮着光，再往外看去便是她曾迷路的那片森林，此时没了树叶，光秃秃的树杈在黑夜里宛如高大的厉鬼逼压着村子，陈若心里生出几分压抑。

“我要去看看。”陈若披上棉衣，点亮一盏油灯，朝萧娘喊了句便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