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过了两日,孔兆忠巡视归来做了方案,一是从临城通过河道引水过来解燃眉之急,二是建立本城的蓄水,以应对少雨季节。
至于大旱的缘由则是上游本该顺流而下的河道被人暗中做了手脚,将水引去了别处,加之渠城本就雨水不多才致此祸事。但巧的是在大旱初始,布政使命人前来探查的前一夜,河道坍塌了,新道旧道悉数埋在地底。
此后送到京都的奏章就没了回应,而渠城本就不富裕,无法支撑重建河道所需的开支便一直搁置了下来,直到这次事发,若非孔兆忠熟悉河道的修造,就真的是天灾了。
可何人会做出这种事?又为何要这样做?如果说之前是不知的,那后来的两派相争也能看出苗头,因此孔兆忠并未将此事上秉,只道年久失修所致。
几番商议下,奏疏呈至李洵案前,定户部拨款扩建河道,造水仓,同时从各城调粮运往渠城。
临近七月的艳阳照的格外卖力,疏通沟渠的工匠汗如雨下,却无一人停歇,只因忙碌其中的还有位皇子。
“三皇子,这会日头正盛,您坐棚下歇会。”曹墨递上水袋,指指不远处小官提着的食盒道:“二皇子给您备的吃食,命下官看着您吃完。”
孔兆忠从河堤爬上来,李瑞问:“还需多久能通水?”
“快了,将这边加固好,再与分流的河道疏通好就行。”孔兆忠算着进程:“照现在的速度约莫两三日。”
李瑞颔首,走到棚下打开食盒,只一碟咸菜两个馒头,却已比旁人的粗粮窝头好上许多,起码,能填饱肚子。
另一边的李茂,接替下李瑞刚来时的事务,饭点同官员一起施粥,其余时间则奔波在各个发放粮食的棚位,以保证所有灾民都能领到物资,避免因职权导致的不公。
夜间,院中传来阵哄笑,原是李茂见李瑞晒得黝黑笑他像块黑炭,李瑞讥讽他也没有好到哪去。
“算来已经来此月余,不知何时能回去?”李茂趴在床上抱着枕。
李瑞坐在案前算着赈灾用粮,闻言笑道:“二哥大可放心,父皇定在你大婚前调你回去,到时封王成亲双喜临门。”
“这倒是。”李茂坐起身,拉过方才抱着的枕放在怀里:“听母妃说杨婉人如其名,长得温婉可人,性子又好。三弟,你要娶的那吏部尚书之女如何?你母妃可帮你看过?”
李瑞没说话,李茂自顾自地道:“定然帮你看过,长相没得挑,还得纯良贤淑。她姐姐在京都就是被夸温良淑静,妹妹肯定也不差。”
李茂仰卧,头枕着双臂,看着顶上的幔帐,“成婚就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遛鸟斗蛐蛐,也不能再去找乐子,嗯~得跟父皇讨个闲差,起码看上去要像那么回事,不至游手好闲。”
“父皇要是知晓你这般想肯定早早就给你指了亲。”
李茂未语,李瑞看向床上,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人已经熟睡,遂合上账簿,走到床边拉过一旁的薄被搭在李茂身上,出了屋。
月光伴着虫鸣洒落庭院,撒进山间,也照在了京都的侯府小院。
傅承誉搁下笔,将写好的纸张在烛火上点燃扔到一旁的盆里,凝着灰烬久久不动。
这段时间,李洵寻着缘由降了些李烁的人,却也没有放三皇子的人进去,他有些看不明白,方才将那些官员名单写了出来。这一写不打紧,竟真的发现蛛丝马迹,最后只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这只黄雀从一开始盯上的就与别人不同,非高官而是底层,从未入流到从九品,再从正九品到从八品正八品,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极致的网,以致李洵不论调谁上去都是他的人。
若是哥哥还在,定能一眼看穿。傅承誉这般想着,思绪也不禁回到数年前,回到沈泊淮还未离开的那些年。
“承誉别睡了。”傅承烨推推躺在阑干上的傅承誉,佩服他在这么窄的地方也能睡得着,“醒醒,轮到我们了,快点起来。”
傅承誉睁开眼,傅承烨往左挪了挪,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
“傅承烨。”李瑞和沈泊淮一同喊道。
“来了。”傅承烨拉起傅承誉跑向场地一侧,从数匹骏马中选了个不高不矮的马,将缰绳递给傅承誉。
傅承誉翻上马背,接过随侍递过的鞠杖,与哥哥一同冲向场内,游走间,沈泊淮将球传给他,可他尚未接着就被旁人抢了去,千钧一发之际,傅承烨自后而出拦了下去,与李瑞配合着赢得胜利。
沈泊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会将球给承誉的?”
“猜的。”傅承烨打马奔了起来,笑道:“我还猜到承誉接不住你的球,会被旁人抢了去。”
“所以你就利用我跟承誉引得他们上套,好你个傅承烨,连自己亲弟弟都不放过。”沈泊淮拉扯缰绳追上去,在空旷的草场跑起来。
一追一逐惹得底下的群臣甚欢,便是皇上都道:“旁人聪慧是以走一步思百步,唯承烨最善随机应变,料事如神。”
可傅承烨没有料事如神,他就没料到会死于他杀。
或许料到了,才会早早选择三皇子,只是......
背上突然贴来一人,覆上微凉的手,收起往日不羁的匪样,沈泊淮声轻却坚定:“有我。”
傅承誉转过身,反手撑桌眼底露笑,拿他打趣:“黄泉路上不嫌寂寞,不劳沈公子作陪。”
沈泊淮也笑,笑着退后一步,“你说了不算。”
四目相对间,傅承誉在沈泊淮眼中看到了坚定,沈泊淮也在傅承誉眼中看到了诀别,无力改变的诀别。
一切才刚刚开始,怎会这样?
沈泊淮逼近一步,紧紧盯着他:“你有事瞒我。”
“瞒你的事多着呢。”傅承誉伸手推开,被沈泊淮一把拽回,抵在桌前:“我要知道。”
他强调:“所有。”
傅承誉没理会,出手格开沈泊淮,边走边说:“睡觉。”
沈泊淮虽气却也不再做什么,左右他有的是时间,而且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招惹为妙,省得过两日不带他。
次日霞光乍现,太阳随之升起,细密的光打在宫墙,照出一抹红,这抹红又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发的普通。
群臣等候在宫门,从初时的不解到不安,再到来回踱步,更有胆大的望向傅承誉,只见其背手而立,脸色极冷。
时至晌午仍不见宣,沈翊与肖培泉等老臣开始询问门旁的宦官及侍卫。
同一时间,汪义春与李烁随从各自附耳道:“三皇子薨了。”
傅承誉眸色大震,紧抿的唇微启,难以置信地看向汪义春。
“说是放粮时发生暴乱,三皇子为护一孩童不慎被伤,大夫赶到已经晚了。”汪义春窥向李烁,继续说:“此事恐没这么简单。”
不待傅承誉深思,内宦已宣群臣进殿。
大殿之上龙椅间坐着的人神情悲恸,沉寂半晌,流泪道:“老三薨于渠城。”
群臣皆跪。
“傅承誉。”李洵俯视出列的男子,“你带人去接。”
傅承誉拱手弯身,李洵又道:“护好老二。”
“是。”
汪义春不能同行,送傅承誉至宫门口禀道:“方才宦官来报,皇贵妃去了虞妃那里,吵嚷的凶,大人此去既要防着太子,也要留心杨家。”
“皇上刚打压太子的人,三皇子就薨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晴空万里打了道闪雷,傅承誉仰颈看天,“太子做事向来处理的干净,怕是又得落到我们头上,但有个杨家是真不好办,想想法子推给刑部和大理寺。”
汪义春应下,傅承誉上马离去,至城门遇沈泊淮。
沈泊淮眉眼弯弯,两个包袱提在手上,见马停在身前主动将行李放上去,然后便欲上马。
傅承誉倾身拦下,垂眸看着:“我去办差,不带家眷。”
“家眷自是不带,军师可同行。”沈泊淮扒开面前挡着的手臂,仰颈:“你若不让我同行,我就去城中雇个马车,车夫识得路。届时锦衣卫后面总跟个尾巴,指挥使大人,合适吗?”
沈泊淮说着爬上马,拉过傅承誉双手放到缰绳,轻夹马腹,一马当先,扬起的尘土在一行人走后又纷纷扬扬落下。
“你能讲点理吗?”傅承誉往后挪挪,给他腾出点地儿。
“同你讲理有用?”沈泊淮侧首,肯定道:“一点用都没有。”
“就是头犟驴,八匹马都拉不回那种。”
沈泊淮声音很轻,隐隐带着纵容和宠溺,呵出的气喷洒在被风吹凉的面上,傅承誉忽觉心跳漏了一拍,斥责:“坐好。”
“不就是转个头,这么凶。”沈泊淮嘀咕了一句转过去,没一会儿又转过头,“挡着你视线了?要不我坐后面?”
傅承誉刚欲开口,沈泊淮已微微偏开身靠在他胸前,自语:“这样就挡不到了。”
“下去。”傅承誉言简意赅。
沈泊淮轻笑,“没别的马,和旁人共骑一匹于名声不好,而且你在这儿,也没人敢。”
“沈家公子沈泊淮温润有加,贤德俱备,我怎么一点都没瞧出来?”
“念着得像那么回事,总不能写飞扬跋扈、蛮横无理,那样岂不显得皇上故意给你难堪。”沈泊淮见好就收,顺着话头接道。
傅承誉不语,沈泊淮思上片刻说:“杨家定在渠城,你拿皇上压着,切不可让他们见二皇子,也不能同他们动手。还有,若是听到关于子彦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他是世子,他们不会真的做什么。”
傅承誉嗯了声。
抵达渠城之日,确如沈泊淮所言,杨家正领着身穿甲胄的杨家军整齐如一的站在布政使曹墨的府门口。
“杨将军这是做什么?”傅承誉下马,挥手示意锦衣卫挡在杨家军与府门之间,形成对峙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