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本将做什么需要跟你说?跟你说得着?”杨震庭居高临下地睥睨傅承誉,顺手推了下。
他傅承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当今圣上高兴了赏口饭,不高兴就踹两脚的,也配跟他叫嚣!
傅承誉拍拍被推的前襟,抬首含着笑:“将军自是不必同我说,只是下官奉命前来带二皇子和三皇子回京,不知将军是奉的什么命?”
白皙俊颜笑得很假,自眸中还隐隐露出不屑,这令杨震庭本就恼怒的火腾得爆发,垂在身侧持刀的手突然抬起,握拳击向前,被傅承誉抓住。
局势瞬时紧张起来,锦衣卫刀已半出鞘,杨家军虽沉得住气,却向前压了一步,与锦衣卫近乎面贴面地站着。
“杨将军与我动什么怒?人又不是我杀的。”傅承誉松开手,靠近杨震庭道:“是非曲折总要皇上问过才算,您说是吧?”
说罢不待杨震庭反应就转身踏步入院,飘来一句:“将军若真有心,就去查查事发当日可还有活口。”
这话何须傅承誉提醒,杨震庭到达渠城看过枉死的李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清事发经过。
但那日所有涉及暴乱的乱民尽数在狱中畏罪自杀,没有人证没有物证,就连暴乱本身都无法归咎于预谋。
卧房门被推开,入目一道消瘦的人影趴在桌上,头未梳,衣也未穿好,只随意地搭着。
“二皇子。”傅承誉唤了声,径自坐到李茂对面。
沈泊淮跟着入内,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递过去。
李茂抬头,眼下既青又黑,一张脸没了往日的神采奕奕,蔫蔫地又趴下去。
傅承誉未语,接过杯小口珉着。
“那些人可能不是冲着三弟去的。”李茂过上半晌,从交叠的手臂里发出闷声:“三弟一直忙于河道修建,施粥放粮是我在做。”
他们聊着亲事的第二日,李瑞和往常一样敲响李茂房门。
李茂也如往常起身,却一改平日的作风,将装满水的盆子端到桌上,端倒也无妨,偏偏脚底绊了一下,水洒了一身。本也没什么,可又赶巧前两日阴雨,他因着汗湿的衣裳不舒服换得勤,这会拿着潮湿的衣裳犯起愁。
李瑞见他久不出门就进去问问,得知原因一边说他娇贵一边同他互换衣裳,李茂记得他当时还反驳了一句:“你不娇贵,你不娇贵怎的也没衣裳穿了?”
李瑞叹息一声,自然是因为他衣裳带的少,谁能想到大热天的衣裳还能不干呢?
其实不是因为阴雨天没干,而是那日负责洗衣的下人家中有急事,回来晚了怕挨训找的借口。
后经查证,下人所言属实,无凭无据的,负责此案的提刑按察使也只得放人,案件到此也就断了所有线索。
傅承誉翻着手下送来的卷宗,眉头微蹙:“你这肚子闹的真是时候。”
可不就是说,这下有嘴也讲不清了。
原是二人换完衣裳就去吃饭,饭后才出院门李茂就捂着肚子说要如厕,这一跑就连着跑了三趟,曹墨不放心就找来大夫,大夫看诊说是夜里着凉所致。李瑞想着河道那边有孔兆忠,便让李茂在府休息,自己则替他去了城中。
城中倒是相安无事,井然有序。变故发生在城郊,按理说赈灾已至尾声,素日又有李茂看着不该出事才对。
可偏就有人嚷起,说官员给自家亲眷、好友的多,给他们的少,无论李瑞怎么解释如何保证那伙人就是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
动手时在场的官差第一时间将李瑞护到身后,并安排先行离开,李瑞也并未停留,只是在撤离的间隙见一孩子倒在地上,慌乱中被踩上后背,眼看着第二脚要踏上的时候李瑞冲了过去,抱起孩子的同时被人刺中后心。
官差大惊,一拥而上将李瑞护在中间,可为时已晚,大夫匆忙赶到时人已经没了。
一击毙命。
后来案件循序渐进展开调查,调查初始就发现持刀的那人抹了脖子,抹脖子的地点正是城郊,仵作验后推断时间就在李瑞没了的那一会,但因着有一定的时间差就询问了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皆言没注意,慌慌乱乱的,谁会注意这个。
而引发暴乱的几人则扬言本就是官员的过错,与他们何干,再者人又不是他们杀的,他们只抢了粮食。
第二日衙役再次提审,发现几人都死了,有的是脱了衣裳绑在监牢的木柱上,有的是撞墙,还有一个是用头上的木簪刺了脖颈,总之就是死法不一。
对此,当夜执守的衙役证词一致,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也没人进来。
那么仅剩的线索就是李茂为何会闹肚子,又为何会着凉?
当日看诊的大夫将脉象详细写了出来,找了城内其他大夫看过也是一样的诊断,确是受凉导致。受凉的原因是夜里没关窗,没盖被。
傅承誉看着看着不禁笑了,如果说下人家中突发急事是圈套的开始,那目的是什么?让二人换衣裳?
恐怕不是的,这个只能是巧合。后面的着凉呢?又是为什么?据李茂所述,窗子是睡前就开着的,而他是与李瑞聊着聊着就睡了,所以没有起床关窗。
也就是说,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李茂,而李瑞只是在巧合下穿了李茂的衣裳,去了李茂该去的地方。
可这巧合?未免太过巧合。
难怪杨震庭闹得凶,这事怎么看,李茂都像是同伙,因为少了他什么都不会发生。
“收起全部卷宗,将相关人员一个不落带回京都。”傅承誉对旁吩咐道:“值守的衙役也要带着,还有参与的仵作、大夫,便是看了诊脉详情的几个也不能忘。”
一时间,渠城人人自危。
“杨大人,此事皇上自有定夺,莫让下官为难。”傅承誉手握绣春刀拦在杨震庭面前,其余锦衣卫在后成排,护着李茂上马车。
“李茂。”杨震庭直呼其名,“此事不论是不是你所为,瑞儿的死都和你脱不了干系,我杨家势必会跟皇上要个交代。”
天是晴朗的,和来时一样。
李茂弯身进帘,看向身后的车厢挡板,在这块挡板后面是一具棺椁,李瑞的棺椁,紧跟在他的马车后面,也紧跟在他的后面。
“二哥,等等我。”
幼时的李瑞常常这样喊。但其实他们相差并不大,李茂尚未满月李瑞就出生了。
也正是因着这份年龄的接近,二人玩的吵的闹的争的也比旁人多上许多。
再大些,李茂的母妃同他说,说贵妃身份贵重,说杨家军惹不起,所以凡事要让着李瑞,不可再像从前那般去争。
李茂是个听话的孩子,就真的不去争不去抢了,哪怕很喜欢很喜欢,只要李瑞伸手他就收回手,握成一个小拳头,再用另一只手按着。
这样的次数多了,李茂就不爱同李瑞一道,而李瑞不知为何突然开窍,开始给李茂拿吃的送玩的,二人又和好如初,直至去到国子监读书。
李茂并非一开始就喜遛鸟逗蛐蛐,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在学堂常受博士褒奖。
可有一天母妃拿了本书给他,待他全部看完跟他说,太子有皇后撑腰,又是嫡长子,日后是要君临天下的。而君所不能忍受的便是手足比他更得人心,尤其是未及其位的时候。
虞妃的母家很普通,其父当了一辈子的官也就是个正五品,所以他只能藏慧,和幼时一样不去争不去露头。
可少年的心性总是很高,李茂没能装上很久,就疑起母妃说的话,纵历史为证又如何,父皇不是嫡子一样登上了皇位。
这样的想法萌芽没多久皇后突然病逝,毫无预兆。
月余贵妃抬皇贵妃,管后宫事务。妃嫔们跟着升了位份,唯独李茂的母妃没有一点变动。
这时的李茂明白了,皇贵妃是借由虞妃来提醒他——安分守己。
于是他就开始四处找乐子,荒废学业,被李洵骂上多次也不去改。渐渐的,李洵不再对他抱有期望,却格外地疼爱,训斥之词更多的是含笑而出。
李茂扮拙,李瑞就脱颖而出,成了人人称赞的存在,下至学正上到祭酒,无人不赞其聪颖。国子监结业,二人一同入朝政,李瑞更是崭露头角,得群臣赞许。
可现在,这个受人敬仰的弟弟就在棺椁里躺着。
外面很嘈杂,嘈杂中伴着吵嚷,李茂不想知道,只侧躺在车厢里,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傅大人,小世子今年有四五岁了吧?”杨震庭旁边的副将出声问道。
傅承誉闻言怔了下,在沈泊淮提及子彦的时候他是不认为杨家会动这份心思的。
闻名遐迩的杨家军,正一品武将杨震庭,怎么想也不会拿稚子要挟,可如今看,呵。
“听人说长得像平阳侯。”另一名士兵打马状似无意的与傅承誉并行,对前面的副将道:“可惜养在傅大人手里,怕是随不了他爹的性子。”
“依着故老侯爷同我们将军的交情,接来杨将军家里也是可以的。”副将回首道:“如何啊?傅大人。”
傅承誉不语,副将又道:“听闻小世子今日穿着件蓝锦衣衫,衣衫的扣子让他一时调皮扯了下来,上树爬墙的,倒是个练武的苗子。”
傅子彦确有这么件衣裳,衣裳还是傅承誉领着他去挑的。
沈泊淮握上他手,轻轻一笑:“子彦尚年幼吃不得军里的苦,待他大些若有这心思再去叨扰各位将军。”
杨震庭哼了声,傅承誉接上道:“皇上命我护二皇子周全,本还担心路途遥远会不会遇着不长眼的,如今有杨将军亲自护送,倒是省了承誉的后顾之忧。”
武官听得这话顿时不悦,都知他傅承誉是负责此行的,那杨家军在旁算什么,岂不是成了他的座下兵?这般想着就悉数退到了棺椁两侧。
沿道一片清朗,京都却是乌云密布,颇有种风雨欲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