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回来时,裴霁已经睡了,睡得不沉门锁转动的声音一响他就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歪头去看,赵惊鹤将门带上,脱了大衣外套挂回衣架才走了过来,先是抬手拢起滑落半角在床沿的被子,再低声问:“吵醒了?”
裴霁清了清嗓子,“没有,一直也没睡沉。”想说等你呢,犹豫几秒还是没说,因为他看上去很累。
“一身味,我洗个澡,你困了就睡。”赵惊鹤又看他一眼。
从进门就能闻到空气中散发的淡淡酒味,这几天一直这样,早上有时裴霁还没醒他就已经出门,晚上再带一身酒气回来。
大概情况裴霁是知道的,旁人都以为赵惊鹤卸任置纵后声势权利不再,指不定怎么背后里嚼舌根等着看笑话。
只有裴霁知道他最近早出晚归的原因,脱离赵家自立门户并非逞一时之意,从代响公司注册的日期为六年前已经可以窥见。
太具体的内容就不清楚了,有时赵惊鹤和助手谈话没避开,从只言片语拼凑的零碎信息中,他只大概知道,赵惊鹤最近在竞争一个“大项目”。
赵惊鹤从洗手间走出来,头发半干,洗过之后头发是顺的,让人整个显得柔和几分,裴霁看着他,喉头滚了滚,“今天医生夸我了。”
赵惊鹤倒了杯温水,喝完之后才看向他,他那点小心思全露脸上了,赵惊鹤倒是难得配合,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了一句,没让话头掉在地上。
“夸我身体素质好,创口没有感染也没有肿胀,愈合良好,一点术后并发症也没有,明天就能拆掉引流管了。”
一口气说完,空气安静了好半会,赵惊鹤喝完水冲他晃了晃杯子,这是问他要不要喝水,裴霁摇摇头,眼睛眨了眨。
将杯子放回托盘,赵惊鹤才看他一眼,“说完了?”
裴霁汗毛竖起,点点头。
“别拐弯抹角,有话直接说。”赵惊鹤说。
裴霁嘴巴紧闭,心里叹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还什么也没说呢,人脸都有些沉了,他那里还敢往枪口上撞?
“意思是我继续加油努力,争取早日康复。”裴霁嘿嘿两声,老实巴交。
赵惊鹤脸上黑气散开,从床的另一边绕到两张床的中间,坐在他那一张床的边沿,视线落在裴霁脸上,“我知道你想什么,原本想等到事情落定之后再说,但我不说你心里总惦记着,睡不好吃不好自己瞎琢磨,索性今天就都说了。”
他停顿一会,接着说:“打火机里确实有东西,但款式老旧,拿出里面的内容还需要点时间,不会很久,月底之前能有结果。”
裴霁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别想别琢磨,”赵惊鹤说:“我说了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给。”
裴霁连连点头,举手作出保证的姿势,心里明白赵惊鹤态度已经松软。
有了这一番话,裴霁就跟打了鸡血似得,第二天拆了引流管,在医院楼下的草坪又多走了两圈,巡检他那一床的护士经过,见着他直夸他气血好恢复得真快。
裴霁笑着点头,问人家:“您看我这状态明天能出院吗?”
“这个您得问医生去。”护士笑了笑,摇摇头走了。
裴霁仰天叹息一口气,他才不问,医生只会笑笑不说话,言下之意这事他做不了主。
他正掐着腰望天呢,拍了张草坪和他半条腿一只手比着OK手势的照片给赵惊鹤发了过去,手机揣回裤兜里,听见身后换来一阵熟悉的吆喝声,
“哟,我们一顿好找,阿霁在这悠闲呢,”唐修明和霍时谦从草坪那头一前一后走过来,唐修明在他身上打量一番,“看来恢复得不错,别怪我们现在才来看你啊,最近为了你的事我两跑上跑下没少折腾。”
裴霁一愣,还没琢磨明白唐修明话里的意思,霍时谦笑着解释:“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一声康德已经进去了,最快下个月审讯。”
裴霁又愣了愣,这些天他一直没敢跟赵惊鹤提这件事,就怕一不小心把人又惹炸毛。
唐修明说:“那畜生进去之后千方百计请求保释,都让压回来了。废话,他当霍氏法务是纸上老虎吗?不震一震他就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港市不倒翁,胜诉率100%赫赫有名的霍氏法务裴霁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这件事竟然惊动了霍氏,康氏从前与他们也算交好,让霍时谦这样不顾及旧情替自己办案,裴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也知道这是赵惊鹤的意思,否则霍时谦没理由费心费力帮他。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多谢。”裴霁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一眼唐修明又看一眼霍时谦,连声道谢。
“谢什么,一顿饭的事,先欠着等你好了别忘了就行,”唐修明大咧咧地摆手,径直走到长椅上坐下,闲散地翘起二郎腿,说:“再说我们也不能看着你让人欺负。”
他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倒是弄得裴霁有些不知所措,后半句话也接不上来,只是说:“当然,我请客。”
唐修明嘿嘿两声,霍时谦从他面前走过,抬手将他翘着的腿拨了下来,唐修明瞥他一眼没说话。
霍时谦看向裴霁,眼睛里带着浅淡的笑意,“这件事就算阿鹤不说,你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帮你。”
裴霁心里一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会才低声回道:“多谢谦哥。”
“光谢他啊?”唐修明不乐意地囔囔。
“谢谢修明哥。”裴霁笑着补充。
唐修明这才满意,笑了笑,又说:“你不知道,康德进去之前断了一条腿,那惨状估计......”
说到一半被霍时谦递过来的眼神止住了,他悻悻然闭了嘴,眼神愤愤,裴霁还没来得及问点什么,霍时谦拎起唐修明一只胳膊起身说要走了。
下午裴霁心里一直琢磨这件事,干什么都不太能集中精神。意外的是今天赵惊鹤傍晚就回来了,身上也没酒气,手上还拎几盒东西。
还没打开呢就已经闻到味了,裴霁蹭蹭鼻尖,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忙完了?”
赵惊鹤嗯一声,他一只手拎着东西,另一只缠着绷带不方便动作,裴霁走过去从后面帮他将大衣脱下来,挂到衣架上,然后伸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打开一看,有鱼蛋,碗仔翅,还有鸡仔饼,香得裴霁直吞唾沫,这些天他一直吃流食,吃得嘴巴都没味了。
昨天医生说拆了导流管可以正常吃食,他就念叨想吃这个那个。
他扎了颗鱼蛋丢进嘴里,浑身舒坦,赵惊鹤给自己倒了杯水喝,裴霁看向他,眯起眼睛,“谢谢鹤哥。”
赵惊鹤瞥他一眼,又看一眼柜上放着的鲜花和水果,淡淡问道:“霍时谦来过了?”
“嗯,还有修明哥。”裴霁含糊应道。
赵惊鹤迈步从床那边走到茶几这边来,勾了勾唇说:“后者可以忽略不计。”
裴霁冷不丁被他逗笑,眼睛都笑弯了,“你干什么挤兑修明哥,小心我告你的状。”
“你跟他这么熟了?”赵惊鹤在他旁边坐下,看他一眼。
裴霁唔了声,吃了口碗仔翅,点点头,“还不错。”他吃完又就着木签扎了一块,递到赵惊鹤嘴边。
赵惊鹤身体往后退了退,是抗拒的神色,他从小到大就不吃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这都是垃圾食品,闻一下都皱眉,见人实在抗拒裴霁没再强迫,全吃进自己嘴里了。
裴霁吃东西,赵惊鹤就抱着笔记本在旁边敲敲打打,他吃饱了赵惊鹤还在敲着打着,裴霁也不挪窝,他时不时刷刷手机又往旁边看一眼。
再看过去时被人当面抓了个正着,裴霁扯了扯嘴角,弯起唇挂着笑,没避开视线,就这么直直看着。
“想说什么就说。”赵惊鹤看他一眼。
裴霁舔了舔唇,思考几秒,委婉道:“康德怎么样了?”
赵惊鹤面色沉静,静默几秒后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是法院该操心的事。”
“修明哥说他断了一条腿......”
“心疼他?”赵惊鹤打断他。
裴霁立即举手摇头,天杀的,冤枉。他恨不得把康德刺在赵惊鹤手上那一刀千倍百倍还回去呢。
他屁股一挪,直接挨到人身上,握着那只缠着白色绷带的手,眼睛亮亮地说:“没有没有!我心疼你。”
赵惊鹤目光在他脸上扫一眼又垂眸,落在两只交叉叠在一起的手上,片刻之后,重新望进他眼睛,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笑来,“裴霁,你都不知道害臊吗?”
裴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说,你都闷成西葫芦了,他再害臊还怎么追到人啊?
裴霁一直没松开手,拇指打着圈在那只手虎口没被绷带缠住的那块皮肤轻轻摩挲,弯起的嘴角慢慢平直,眼睛也不眨了,他看着赵惊鹤,又搓了搓那块皮肤,这一下更用力了些,指尖发烫。
空气静下来,缓缓起伏的呼吸声变得异常清晰,赵惊鹤停住搭在键盘上的手,看向裴霁,眼睛微微下沉。
裴霁眼皮颤了颤,咽了口唾沫,再开口时声音是哑的,“我被送进手术室前,你跟我说只要我平安醒来,你就给我一个答案,我现在能问你要这个答案吗?”
“我等不了那么久,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刺挠着,”裴霁一口气没喘,嘴边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不想再......”
赵惊鹤将笔记本放回桌面,在他掌心上抓了一下,打断他,声音低沉,“上次你问我,我没想好或者说我自己也还不明白。但之后的日子里,总是时不时想起那天你红着的眼睛,想起你刚到赵家的样子,想起很多个你看向我的时候。看见你浑身是血倒下时,心里想的是,我好像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万分之一失去你的可能。”
这是他少有的说那么长一大段话,裴霁静静听着,眼睛也不眨,呼吸微乎其微。
赵惊鹤停了几秒,眸光变得更沉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要的喜欢,是不是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的情感,但是裴霁,我可能没有办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