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被遮住,其它感官变得清晰,周遭安静了一会,响起康德骂骂咧咧的狠声,以及□□拳头扭打撕扯的闷响。
裴霁撤掉眼睛的手帕,看清两人扭打在一起的身体。
赵惊鹤拳法利落凶猛,康德根本无法招架,几个撕扯之后落了下风。
裴霁眼睛猛地颤了颤,赵惊鹤的右手正在留血,猩红的血滴从掌心流淌滴落在地上,融入碎石行径缝隙中。
裴霁拧眉,偏过头不敢再看。
康德腹部吃了一拳仍然不死心地直起身,飞速地朝赵惊鹤扑去,两具身体再次滚在一起,拳肉撞击的声音在空气中沉闷响起。
赵惊鹤一直占据上风,但下一秒,康德忽然凑到赵惊鹤耳边嘴巴一张一合,裴霁听不清内容。转瞬之间,康德扬起的刀尖对准了赵惊鹤的后腰,浑身血液直冲大脑,他立即飞奔过去。
康德朝他勾起一抹扭曲狰狞的笑,在尖刀落下的一瞬间,裴霁猛地一下将赵惊鹤推到了一旁,康德似乎没想过阻止,只是静静等待着,目光如同丛林狩猎的雄狮,闪烁着捕猎者的胜利火光,他手腕一拧,刀刃换了个方向,刺进了冲过来的裴霁。
猩红的滚烫的鲜血从腹部喷涌而出,裴霁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被一具滚烫的坚实的胸膛稳稳接住,赵惊鹤抱着他,面色铁青,黑眸狠戾,在对上裴霁双眼时,好像有慌乱和惊惧划过。
喊叫声纷乱而至,康德被随之而来的保镖制服。
赵惊鹤抱着他疾步往外走,用手帕覆上用力摁住流血的地方,温热的血液流进指缝。裴霁闭着眼睛,环着脖颈的手紧了紧,耳膜上赵惊鹤胸膛心跳一震一震快得厉害。
“裴霁。”赵惊鹤叫他。
“嗯。”裴霁虚弱地应了声。
感受到脚下步伐的加快,身体的热量似乎正在急速流失,裴霁冷得发抖,本能地往里蹭了蹭向热源靠近贴紧。
“裴霁。”他的声音听上去比早上出门前更哑了。
“我在。”裴霁气息微弱。
“别睡过去。”赵惊鹤低头看他一眼,下巴扫过他的发尖,将他抱得更紧了。
伤口涌来一阵尖锐的钝痛,裴霁有些提不上气,缓了好一会才抖着声音说:“嗯,我不睡,要是睡了你叫我,你叫我我就醒了。”
赵惊鹤呼吸沉了沉,下颚线绷紧得能看到脸颊两侧的微微凸起,他将人又抱得更紧了些。
等候许久的司机看见老板脸色黑沉抱着浑身是血的人从山上走来,人都傻了,立即灭掉手里的细烟,站直了身。
他什么也没问,凭借多年经验,一路将车开得又稳又快,挡板升起,后座什么情况他就再看不到一点。
赵惊鹤看着躺在怀中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的人,心脏仿佛被人揪出,丢在地上反复蹂躏踩踏,疼得他胸口闷疼,喘不过气。
抬手擦去他额角不断浸出的冷汗,将人往怀里带紧了些,怀中的人眼皮始终一动不动,呼吸都快要感觉不到了,赵惊鹤俯下身,贴到他耳边,压着声音叫他,“裴仔,醒醒。”
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无声无息的,赵惊鹤喉头发紧,贴得更近又叫了一声。
他眼皮颤了颤,缓慢地撑开一条缝,眨眨眼皮,吃力地抬手在赵惊鹤眉间抚了抚,用力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嗯,我在。”
被推进手术室前,裴霁一直保持着微弱的意识,赵惊鹤叫他他也能回应,只是后来太痛了,说不出话,赵惊鹤叫他,他就动动指尖在他掌心上轻轻挠着作为回应。
急救推床轮子高速运转着,摩擦着地板发出咿呀的刺耳声响,回荡在沉闷紧闭的走廊里有种催命的急躁。赵惊鹤握着裴霁的手,五指掐进他的指缝,俯下身贴到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到了手术室门口,医生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是制止的动作,紧接着气门自动合上,将里面和外面的一切都隔绝了。
赵惊鹤手垂落在腿间,步伐不稳地向后退了一步,眼前晃过那张最后仿佛没了生息的苍白面容,他手指眼皮都是静静的,身上到处都糊上了猩红的血渍,再没一点平日里的体面干净。
不知道他那句话到底有没有被听到。
走廊静谧,一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锃亮地板上,红得令人刺眼眩晕,赵惊鹤低头,他身上手上黏糊一片,全是裴霁的血。
他闭了闭眼睛,缓慢沉下去一口气,掏出手机拨了霍时谦电话。
手术室内。
耳边医生交谈和手术器械的声音一点一点消散,裴霁感觉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宁静的黑暗,灵魂仿佛游离在□□之外,身体变得轻飘,没了重量。
睁开眼睛,周遭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白茫茫,他漫无目的地地走着,走着走着白色消失了,他站在院子的栾树下,父亲母亲弯着眉眼,慈爱地看着他。
他跑过去想要拥抱他们,手张开刚要拥住他们却如同泡沫一样瞬间散开了,再也看不到。
他回过神,发现这是父亲母亲去世的第二年,今天是他生日,这座房子早就被政府收回,因为实在太想父亲母亲了,于是偷偷溜了进来。
他坐在栾树下,一直待到天黑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赵宅,回到小阁楼,关上房门,躲在这间他暂时栖身的庇护所,从床底翻出一只四四方方的红木箱子,用钥匙打开箱子的铜锁,里面装着父亲母亲往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每一件都好好保管着,他从最底下翻出压着的厚厚一沓信件,一共十六封信,全是母亲在他生日这天写的。
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裴仔,妈妈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年:今天裴仔一岁了,开始学着走路学着说话了,妈妈希望你无病无痛,健康快乐长大......
第二年:今天裴仔两岁了,终于会叫“爸爸妈妈”了,虽然比别的孩子都要晚一些,但我们很开心,你爸说你随了我,大脑发育慢不聪明,我可不同意,我儿子肯定是全天下最聪明最厉害的,我已经揍过你爸了......
第十六年:今天裴仔十六岁了,眨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是个帅小伙了,不会哭鼻子穿着破洞露屁股裤子满院子跑了。变得听话懂事了,妈妈虽然欣慰,但还是要在这里抗议一下,长大了就跟妈妈有秘密了有隔阂了,心里有事也不肯跟我说了,变成闷葫芦可一点也不可爱,严肃批评这种错误思想和行为,望你及时改正!
你陪妈妈变老,妈妈陪你长大。但无论裴仔长到多大,在妈妈眼里永远是我的小孩,妈妈永远爱你。
裴霁抱着信纸,趴在箱子上,哭得浑身颤抖,眼泪和鼻涕混了一脸,他哭起来也没一点声音,只是弓着的身子一阵一阵痉挛似得抽搐。
他是被人叫醒的,睁开眼映入一张冷峻好看的脸。眼睛干涩得厉害,迟缓地闭了闭眼皮,再睁开,赵惊鹤半蹲着与他视线齐平,什么也没问,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信纸,“飞机晚点了几个小时,蛋糕不知道还新不新鲜,要不要尝尝?”
裴霁已经有一周没见赵惊鹤了,他去新加坡出差,走的时候裴霁还在学校,人已经上了飞机他才收到消息。
赵惊鹤将信纸叠好放到他手中,看他一眼,问:“不想吃?”
裴霁回过神,嘴巴张了张,又干又堵,他偏头咳嗽一声,一咳就停不下来,嗓子眼痒得更厉害了。
赵惊鹤起身去倒水,裴霁接过来一口喝光,才终于缓过劲来。
他将信纸收回木箱内上了锁,然后对赵惊鹤点点头,说:“想吃的。”
他们一人占据一边沙发,茶几上摆着几种口味不同的蛋糕,香甜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呼的气都是甜滋滋的。
赵惊鹤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都买了些,挑喜欢的吃。”
裴霁眼眶有些痒,于是伸手挠了挠,他将每个口味的蛋糕都尝了一遍。本身就不挑食,加上一天几乎没正经吃什么东西,这么多蛋糕,份量还都不小,他一个人吃了三分之一。
赵惊鹤坐在一旁,一直不声不响地看着他,“慢点,没人跟你抢。”
裴霁停下,看他一眼,然后切了一块巧克力口味的递给他,赵惊鹤垂眸,没有立即伸手接。
裴霁对他笑了笑,“陪寿星吃点吧。”
他的脸因为长时间紧绷,脸上还能感觉到眼泪糊住的干燥黏糊,扯出的笑容显得有一丝僵硬。
赵惊鹤视线移到他脸上,他眼尾鼻尖都还是红的,一双好看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鼻子也堵住了,说话有很重的鼻音,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是皱巴的,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憔悴,可怜见的。
赵惊鹤从他手里接过蛋糕,在那双含着星星点点期盼的目光中,慢慢地将蛋糕吃完。
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弯起,漾开一抹极浅的笑,笑起来灰暗的眼睛又重新有了生气。
赵惊鹤喊他一声,正在切蛋糕的人侧过头来,往一边歪了歪,静静地看着,赵惊鹤看着他眼睛,淡淡道:“生日快乐,裴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