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惊鹤离开大约半个钟后,裴霁上楼换了一身休闲衣服,黑帽衫黑裤运动鞋。
因为家里煲汤的药材用完了,他昨晚和廖叔说过让他今天再买些,怕他忘记出门前又提醒了一遍。
廖叔见他这一身打扮,问他这是要去哪。
裴霁随口扯了句“去爬山”又说晚上可能回来得晚,让他不用做晚餐。
现在距离中午还早,日头还不是很热,裴霁驶出海底隧道一路往山上开,越往上开周围车辆和人烟随之减少。
等到了半山腰周围一辆车也没有了,裴霁将车停在山腰底,徒步往上走,走了大约几分钟,园门口的阿公看见他,抬起浑浊的双眼扫他一眼,布满皱纹的脸上是看惯一切的平静,他麻木地问:“姓名,来看谁?”
裴霁报了自己的名字又报了康汉民的名字。
阿公木然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将墓园的铁栅栏打开了。
踩着碎石行径一路往里走,两侧林立着密密麻麻的墓碑,在港市这样寸金寸土的地界,每块墓碑之间的距离近得恨不得不留一丝缝隙。
肉眼看过去,密集而沉重。
今天是康汉民忌日,康家人祭奠向来不是一起的,从来都是各看各看,康德通常每年的这一天傍晚时会来到墓园。
裴霁提前了半天来蹲点。
到了下午,日光被黑云遮住,天气阴沉下来,一阵一阵地刮起凉风。
裴霁双手插兜,斜靠在树根背后,在又一阵卷来的大风中听见了稀碎的脚步声,他屏息静气身体紧贴了树根。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碎石行径上出现康德的身影,他一身黑衣黑裤,微微低着头,手里捧着束白玫瑰,在康汉民墓碑前停住了脚步。
裴霁所在位置在半坡上,有灌木和松树挡着,既能很好地观察半坡下康德的动静也能将自己隐蔽。
风声在耳边呼呼吹着,康德说了几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了,他在墓碑前席地而坐,从口袋里掏出瓶白酒,往地上倒了一圈,自顾自地喝起来。
一边喝一边掏出打火机和香烟,点燃起来,猛地吸了几口。
裴霁盯着他,眼睛沉了沉。
他在康氏集团楼下已经蹲了几天,康德最近异常安分老实,一整天里不是待在公司就是家里,一点娱乐消遣也都没有。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今天冒险博一把。
大概坐了十分钟左右,康德丢掉喝空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康汉民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之后迈步离开,往山下走去。
天色将暗未暗,裴霁从树根后走出,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康德因为喝了酒,走路有些不稳,歪歪斜斜地晃着,裴霁脚步放到最轻,盯着他的背影,计算着合适的时间。
碎石行径路面凹凸不平,康德绊了一下没站稳,人惯性地往前冲了一下。
裴霁趁着这个缝隙,猛地加快脚步,飞奔上去将人扑倒在地,在康德迟缓地察觉到异常动静时裴霁胳膊已经勒在了他脖颈上,行军刀抵在了腰后。
康德抡起胳膊往后猛地一击,身体用力挣着,感受到后腰的尖锐时一下不动了。
“裴霁?”他脖子被摁着无法动弹,只能斜着眼睛试图去看,在看清身后的人脸时,眼中立即布满了阴翳的冷光,咬牙狠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霁不说话,只是将刀尖贴紧了几分,缓慢松开了固住脖颈上的手,康德立即动了动,裴霁抬起双腿左右拉开使劲压住他双脚,刀尖用力摁了摁,冷声警告:“别动。”
康德挣扎几秒不动了。
裴霁俯下身,用力翻开他的西装外套,手伸进了内衬口袋。
康德反应过来裴霁的动作之后奋力挣扎了起来,力道又冲又猛就跟被人摁到了炸点一样,裴霁猝不及防被扬起的手肘狠狠打在了后颈上,眼前一阵眩晕发黑。
康德如同发了疯的豺狼一样,翻身而起,反手夺过了行军刀,嘴巴歪斜吊起来,扯出狰狞的笑。
视线恢复清明时,寒光飞速向裴霁刺来。
文华酒店,三十六层私人公馆。
“最近置纵在业内可是搅了个翻天覆地啊,占据新闻报纸各大头条沸沸扬扬,我看赵生你都憔悴不少,怎么?还不太平?”马先生喝了口茶,皱巴的眼皮堆在眼尾处,眸光幽幽地看着赵惊鹤。
包厢内灯光昏黄,赵惊鹤一张脸隐在暗处,看不太清表情,他一只手曲着撑在木质皮椅的扶把上,另一只则虚虚搭在腿间,手指轻轻敲着。眼皮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从今早出门开始眼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跳个不停,心底涌上烦躁。
对面马先生嘴巴一张一合,垂老沙哑的声音跟蚊子似得径直嗡嗡作响,头更痛了。
之前敲定差不多的事,今日会面老狐狸却出尔反尔拖着迟迟不肯点头,不过就是看到了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动了点别的心思。
“多谢关心,时间不早,我看我们还是谈回正事吧。”赵惊鹤看他一眼又看一眼腕表,私人公馆第一条规矩就是不允许带手机进入。
马先生慢悠悠地又抿一口茶,笑眯眯道:“你看我,人老了就是记性不好,赵生事务繁忙,真是耽误你了。”
眼皮接连又跳了两下,赵惊鹤抬起食指在眼周摁了摁,将摊开在桌面上的转让契往前推了推,那上面已经签好他的名字,老狐狸拖着迟迟不肯下笔。
压在转让契下面还有一张支票,上面的数额已经重新改过。
马先生皱巴的眼睛眯了眯,放下茶杯,俯身抬手摁着契纸往面前滑,目光沉了一瞬接着闪起灼灼亮光,布满沟壑纹路的脸上舒展开来,他闷声哼笑两声,胸腔震动。
终于利索地签署了转让契,赵惊鹤接过来扫了一眼,收好。
“最近流行个好地方,赵生不如同我去喝两杯?”马先生将票子塞到口袋,悠然自得地窝在椅子里,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笑着问。
满屋子的烟味让赵惊鹤喉咙泛起一阵瘙痒,他直起身,微微一笑,直接回绝了。
从包厢走出,赵惊鹤偏头咳嗽几声,眼皮又跳了起来,拿回手机的第一时间就是打开定位追踪。
说要去银行办事的人却出现在偏僻郊区,赵惊鹤盯着地图上纹丝不动的红点,脸色又黑又沉。
裴霁翻身往旁边滚了两圈,躲过这一刀,没有喘气的缝隙,康德挥着寒光继续向他扑来。
裴霁撑在地上,拖着身体往后退,手掌摸到一块石头,一把抓过来对着康德手臂狠狠凿下。
康德吃痛地惨叫一声,手一偏行军刀甩在了一旁,裴霁从地上踉跄爬起,手快碰到刀尖时脖颈被长手臂从身后勒住。
康德嘶吼着嘴里一边狠狠地骂一遍箍紧他的脖子,裴霁被勒得生疼呼吸发紧,青筋显露,面色露出窒息的潮红,他曲起手臂翻身反抗,抱着康德在地上翻滚两圈,两人甩到了半坡土堆上。
“想从我手中拿到你要的东西,别做梦了!”康德怒目圆瞪。
裴霁呼吸困难,无法发出声音,氧气仿佛从他身上一点点慢慢抽离,胸口一阵闷痛。
他闭了闭眼静,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蓄力抬腿对准康德腹部狠厉扫过,康德没想到他还能反抗,躲避不及生生扛了这一脚,身体吃痛地弯了弯往后踉跄。
裴霁用尽全身力气抬手挣开了脖颈的手臂,长腿一扫接着在康德腹部猛击,快速从地上爬起,将行军刀捡回握在手中。
康德倒在半坡上,缓过劲后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
裴霁紧紧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康德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迈步向他缓慢靠近,“你找这个东西啊?”
裴霁身体绷了绷,握紧手中的刀刃,盯着他没说话。
康德继续笑,在就要走到裴霁跟前时忽然脚尖一转换了方向,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扬起手,“可惜了,你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裴霁心脏一沉,眼皮直跳,转身飞扑过去。
还是晚了,金属打火机从空中扬起一道金色抛物线,几秒之后,半腰之下的湖面荡起一阵水波纹,金色打火机沉入湖底,过了一会,湖面恢复风平浪静。
裴霁浑身僵住,大脑轰地一下就懵住了,一阵嗡嗡作响,他盯着湖面,眼睛看到康德嘴巴张了又张,但他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脑中又一阵刺耳得如同心电仪器平直停止的滴声响起,几秒之后,他重新听到了风声,以及康德阴戾地狠声,“这次是你送上来的,今天就赔我一只手吧!”
裴霁还没来得及回神,手中的行军刀被康德一把抢了去,他握住刀柄,尖刀对准了裴霁右臂,直生生地刺了过来。
裴霁大脑仿佛断了线,凭借求生本能迟缓地往旁边躲避,慢了一步,刀尖隔着衣物抵在皮肤上时已经来不及躲开。
眼睛闭上,鼻尖陡然闻到一阵冷冽的木质香以及属于那人身上特有的深沉的清冷味道。
一道温热的力量拖着他的后腰将他往后带,周身被烘热的气息包裹着,裴霁猛地睁开双眼,被眼前这一幕怔愣得定在原地。
赵惊鹤徒手握住刀尖,鲜血从他掌心中缓缓流淌,黑沉的眼睛往后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他的眼睛被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