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南宫亭嗷嗷叫着伸了一个懒腰走出了房间门,正好看见昨天认识的朋友方大为也顶着鸡窝头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了。
“早啊,大为哥!”南宫亭笑嘻嘻地跟他招呼道。
“早,”方大为打了一个哈气,伸手理了理自己一脑门的乱发,睁着惺忪的睡眼吧咂嘴道,“我一直觉得离谱,为什么在梦境里还需要睡觉?睡觉就算了,还起不来。”
他又打了一个哈气,左右看了看,问道:“许愿和老大他们已经下去了吗?”
“应该吧,”南宫亭说着和他一起并肩往楼梯的方向走去,“许哥昨天研究那个通讯器研究得有点上头,我看他在南亭师祖门口跟魔怔了一样,实在喊不住,我就先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南亭师祖门口守着呢。”
昨天晚上许愿、南宫亭和方大为三人一起想去对面的客栈找南亭师祖,但是不想对面那条街竟然是梦境边境以外的地方,看得见但是过不去。
许愿当时就有点上火,鼻血又流出来了。
三人帮他止血之后,许愿这人就犟在那了,直接蹲在客栈门口开始修理通讯器,打算来一出守株待兔。
方大为对器械一窍不通,就没跟他们一起,先回去了。
南宫亭和许愿一起修理了一会儿,最后熬不住了,也回去了。
现在他们都不知道许愿昨晚有没有回来。
“我觉得这个梦真的祥和的可怕,”方大为道,“我感觉我之前经历的两个梦境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但是这里现在都没有出现什么大事,怪不得贺琳琳沉迷在这了……”
他们说着拐弯下了楼,没想到刚看向楼下大堂,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邢北行和“白师姐”两人坐在医馆下面的小方桌上,各色的早餐——包括中式的和西式的摆满了一桌,他们一向不苟言笑的邢北行同志此时正一手将一份巧克力蛋糕极速端离白师姐面前,另一只手拦住她追上来的叉子道:
“这个幻化的味道不对,等我们出去我请你吃正宗的!”
楼上二人:“……”
这俩还有闲情雅致制作美食!?
“你刚才那个甜甜圈也是这么说的!”纪凛听见他这话就有点气:“你到底行不行啊?说好的给我长见识呢!”
纪凛一大早的起来就被邢北行抓到这个桌子上来,对方说要给她变后世的好吃的,结果一个二个味道难吃的要命,幻化出来的小笼包还不如对面那家包子铺做的好吃。
她还以为邢北行的造梦术算是后世中的佼佼者,结果连她的千分之一都没有!
她心里刚这么想完,就听见楼梯口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抬眸一看,只见南宫亭瞪大了眼睛跑过来,看着这一桌的吃的惊奇道:“我的天,北行哥你这么强的吗?这个幻化的栩栩如生啊!”
栩栩如生……
这么强……
在某一瞬间,纪凛觉得自己对后生的文化水平和造梦水平不报任何希望了。
“也就是形状一样,不好吃的……哎,喂!”邢北行才说完,就看见方大为抓起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他根本来不及阻拦。
然后不出意外的看见方大为当场吐了。
“我去,我第一次吃到芝士蛋糕是苦的!”方大为差点被一口蛋糕呛出眼泪来,就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余光间看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给他了一碗凉茶。
他慢慢抬头,只见南亭夫人平静地看着他,轻声道:“喝点水。”
方大为愣了一瞬,才结结巴巴的道:“好、好。”
其实方大为的上一个梦境是平元纪家,他在阴差阳错间使用了圣器,以第三者的视角看见了年少的纪南亭和南亭夫人——也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的一些故事。
……并不美好。
他其实一直都是南亭师祖的崇拜者,觉得南亭师祖为世人建立极乐城庇佑千千万万人很是伟大,可是在那个梦境里他对纪南亭失望到了极致。
那个对所有世人都好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女人这般残忍?
他向来瞧不起欺负弱小的男人。
尽管他还不知道眼前的纪凛根本和“弱小”扯不上半点关系,但是他打心眼里觉得欺负女人的男人就是渣滓。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便对南亭夫人有了恻隐之心。
他不知道邢北行知不知道她的身份,反正他现在并不想她死。
方大为在喝水的时候忍不住小心地瞧着她——其实他在第一个梦境里看见假扮成受伤的何一的时候,他便觉得这个女人很是好看,加之他经历了上个梦境,打心里觉得南亭夫人是被冤枉的,心里对她的好感更甚了。
他趁着喝水的功夫偷看了她许久,门外的晨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她的侧颜温婉动人,睫毛轻颤之间都在牵动着他的呼吸。
方大为喝完了最后一口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看向了他。
“……多谢你,”方大为将碗还给她,低头红着脸道,“白师姐。”
纪凛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愣了一下,倏尔笑道:“不谢。”
他没叫自己“何一师姐”,也没揭穿自己的身份。
只是在替她掩饰了过去。
纪凛轻笑了一声,轻轻一挥手,桌上那些所谓的西式点心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气腾腾的中式餐点。
“吃吧。”纪凛轻声道。
在包子出现的时候,南宫亭整个人都惊呆了,当时就“哇”了一声。
“白师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这样太强了吧!这个还原度绝了啊!我们派有这么强的造梦术吗?”南宫亭说着用筷子夹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嘴里,当即又惊呼了一声:“我去!这个味道也绝了!白师姐你师父是谁啊?”
方大为心说可不是嘛,这可是南亭夫人的造梦术,你以为呢?
“这只能说你学艺不精,”邢北行帮纪凛圆场道,“你白师姐是第一批进梦塚的成员,什么也记不住了,你多给她说说你们南派的事情,说不定你师姐能想起来的快一点。”
南宫亭倒是好骗,立刻点头“嗯!”了一声,然后低头吃包子去了。
“其实我和他们也没那么熟,”邢北行在纪凛耳边低声道,“我怕他们为了一等功伤害你。”
纪凛听着他的话语,垂下了眼眸。
饭后邢北行带着方大为和南宫亭潜入了宁安公主府,十分顺利的将贺琳琳打晕然后绑了出来。
“奇怪,许愿哥去哪了?”南宫亭不解地在医馆附近晃了好几圈,可是都没有看见许愿的身影。
纪凛看着他找寻的模样,没说话。
如果估计的不错,向令颜在昨晚的时候已经把许愿“杀”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已经去往了之后的梦境里了。
邢北行看了眼纪凛的侧脸,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扭头对南宫亭道:“先别管他了,误了时辰就不好了。他和我们都有戒指相连,大不了下个梦境见。”
他说完后又看向了纪凛,重复似的喃喃道:“……下个梦境见。”
她和他们没有戒指连接,邢北行好像也没有立场一直拴着她不放。
之前纪凛斩断蓝线时决绝的眼神仍然历历在目,邢北行心说这人估计是烦死他们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趁乱跑了。
毕竟谁会愿意和一群想杀自己的人待在一起呢。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纪凛在听完他说的话后,别过脸低声回道:“……一会儿见。”
邢北行愣住了。
穿堂的风从耳畔悄然掠过,刚才的话语像是模糊了起来,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他能知道的是,他心里确实很开心。
难掩的开心。
房屋树丛的阴影渐渐缩到最小,正午的阳光落下,纪凛抬手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太阳,本想当场施法,可是忽然念及邢北行让她低调,她犹豫了片刻,扭头对南宫亭道:“小师弟,过来帮我一下。”
“嗯?我吗?”南宫亭没想到自己被点名,眨巴了几下眼睛,弱弱的问道,“我可以吗?”
“你不是跟我吹你是挂吗?”方大为在他身后补刀道。
他从认识南宫亭开始这人就开始絮絮叨叨跟他说自己被南亭师祖附身打女鬼的故事,其实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幕后者是谁,就这个小傻子还乐在其中。
南宫亭被他这么一捧,立刻就不谦虚了,当场开始祈祷南亭师祖再次保佑。
“开始吧。”纪凛道。
青色的法阵在二人之间流转,日光陨落,青幽的光晕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散开,骤风吹得邢北行和方大为二人有些站不住脚,邢北行下意识地护着昏迷的贺琳琳,艰难地看着远方逐渐碎裂的风物。
房屋、树木、天空在剧烈的震动下坍塌,一些人像是感受到了灾难拼命地往外跑着,可是更多的在其间行走的人们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照旧生活,与这个世界一并坍塌消失。
“在逃命的是平民吗?”方大为在骤风里大声问道。
“是,”邢北行降低了重心避免自己被吹走,感觉自己的声音消失在了风里,“他们在这里困太久了,若不是梦境种碎裂,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了!”
就像贺琳琳一样。
梦境的震动愈发的剧烈,成片的天幕像是拼图的碎片一样簌簌而落,露出了背后黑色的如同黑洞一般的世界。
在阵眼中的南宫亭感觉自己的力量被源源不断的抽走了,最后呼吸都有些困难,他仰头想大口地吸一口气,可是没想到无意间看见在黑黝黝的天幕背后,无数层层叠叠的鬼影从缝隙中钻了出来。
“白师姐!”南宫亭当场被吓得破了音,“那是什么啊……”
随着他的尖叫声,在场的几人一齐往天上看去,只见密密麻麻如地狱之门开启一般,无数恶鬼嘶吼着从天幕中钻了出来,发了疯的朝他们袭来。
在阵眼中的纪凛体力也折损的厉害,她眯着眼看着那些鬼魅,惊觉道:“不对……这不是梦境种,这是恶灵种!”
恶灵种是梦境种的异种形态,它还有个更为通俗的名字
——小迷失域。
纪凛当时就有些应激,腿都有些软。
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在她话音落下的不久,为首的厉鬼已经挣脱了束缚,尖叫着朝他们袭来。
阵眼处有股强大的力量牵制着他们,纪凛二人根本动弹不得;邢北行想要上去帮忙,可是他刚有动作就被地面上伸出的无数只鬼手抓住了脚踝。
厉鬼张着血盆大口俯冲而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邢北行忽然觉得指间传来猛烈的震动,还不及反应,一道青光从他手中流转而出,直奔纪凛的方向而去了!
“小心!”
在厉鬼落下的瞬息,纪凛挣脱了阵眼,推开了南宫亭,而后猛地向后一伸手,刚才飞出的青光在她手上化为剑锋,劈在了厉鬼的脸上!
被鬼手抓住的方大为看见了这一幕,惊呼道:“这是什么啊!?”
鬼怪应声而散,青光也慢慢消匿,纪凛半跪在地上,一面喘着气,一面看着碎裂的天幕。
邢北行下意识地朝自己的手看去。
刚才的青光,来自于他的戒指。
这根本不是纪南亭的戒指……
能操纵和使用它的人,是南亭夫人。
是纪凛。
震动愈发的剧烈,碎片不断的落下,被推开的南宫亭吐了一口血,艰难地开口道:“这竟然是恶灵种……那我们不是死定了吗?”
与梦境种不一样,维系恶灵种靠的不是执念,而是生人的魂魄。
在人活着的时候被万鬼蚕食,以万劫不复的代价完成恶灵种。
这是早已失传的邪术。
纪凛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它。
而宿主竟然是自己的徒儿。
那个为了自己将南派发扬光大的徒儿。
怪不得自己从进入梦境以来便觉得处处不对,像是被怨气包裹。
若非恨之入骨,怎会甘心魂飞魄散也要困住某人?
若非无计可施,怎会忍受抽筋扒皮之苦,也要完成献祭,筑造恶灵种?
纪凛不动声色地咽下喉间的一抹腥甜,在刀锋剑雨的怨恨中缓缓站起身来。看向了天边那抹最厚重的黑影。
你是以怎么样的心情进入梦塚的,令颜?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那晚光影跪伏在她脚边为她疗伤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本以为是师徒情深,却不料是杀意暗藏。
为什么会这样……
女人诡异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像是笑声,亦像是哭声。
“向令颜!”纪凛对着那抹黑影大吼道。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毫无征兆的碎裂,所有人在尖叫声中下坠。
无数的鬼影在顷刻间行至眼前刺穿了纪凛的胸膛。
在剧痛之中,纪凛清楚地听见向令颜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如鬼魅,如怨灵:
“师父,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