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凛!”
在极速下坠中,邢北行看见浓烈的黑雾穿过了女子单薄的胸膛,他拼命地想去阻止,可是身体被巨力吸引着向下坠去。
手指上的戒指发疯似的震颤着。
世界分崩离析。
所有人被黑暗吞噬。
耳边不知道是方大为还是南宫亭的尖叫声,但是他已经无暇顾及,四肢已然被鬼手捕获,森白的骨爪嵌入了皮肉,邢北行痛得低吼一声,拔出匕首斩落一批鬼手,却不想下一批又扑了上来。
“完了完了完了我们要魂飞魄散了……”
“老大!打不过!这是什么啊!”
“啊啊啊啊救命啊!”
……
被鲜血滋养的鬼手像是受到了刺激,对他们的攻击愈发强势,而在远处的光亮之处,那个被鬼魂贯穿的人影像是破碎的木偶一般了无生气的坠落,最后陷入了白骨的海洋,从此再无音讯。
天际的黑云疯狂地涌动着,女人的笑声响彻云霄,她似乎在唱着某种诡异的歌谣,但是周围太过混乱,邢北行听不清她在唱什么。
“纪凛!”
邢北行顾不得身上的伤痕累累,一路披荆斩棘地想要往纪凛坠落的方向去,怎奈何鬼手攻势太强,一时不查,竟被一只鬼手抓伤了腰腹。
伤口太深了,几乎伤到了要害。
他吃痛地半跪在原地,心说完蛋,可是心里的悲愤刚起,远处忽然传来的一阵喧嚣,无数的鬼手被掀翻在地,巨大的风浪扫过众人,将刚才还在袭击他们的鬼手尽数横扫在地。
众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见一簇青光在远处轰然炸开,驱散了周围的黑暗,黑云迅速收缩,女人的尖叫声愈发锐利,像是受到了巨大的伤害。
邢北行被突如其来的青光刺激的根本睁不开眼睛,但是好在鬼手已被驱散,他还算安全。
就在他心里刚要放松警惕时,腰腹处还在流血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人用手轻轻捂住,邢北行心里一惊,瞬息间浑身肌肉紧绷,本能地就要挥刀砍去。
可是他的动作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时停住了。
温柔的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冷冽的芬芳扫过他的鼻尖。
他听见纪凛在他耳边柔声道:“别乱动。”
腰腹的伤口处传来微凉的触感,像是清泉淌过。
她在帮自己疗伤。
在现实世界里,邢北行听说M10的造梦师可以帮人治愈伤口,只是这种法术极其耗费体力,使用不当很可能会在梦中消亡。
他没机会接触高阶的造梦师,也没机会见识。
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疗伤。
明明纪凛才是伤得那么重……
“你别在我这里耗体力了,我没事的。”邢北行逞强地说着,可是不住蜷缩的身体出卖了他,可他还是接着道,“你伤的重……”
纪凛听见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邢北行一时有些不解。
“我这点伤这算什么,”纪凛轻描淡写地道,“你们这些后生才是细皮嫩肉的紧,一点小伤就能要了命。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别自己先没了。”
她的说辞并不算客气,可邢北行心里被她撩拨得微微颤了一下。
他认了“细皮嫩肉”这个评价了,毕竟他根本想象不到,他明明亲眼看见纪凛被鬼影贯穿了胸口,没有当场死亡就不错了,怎么还会有体力帮别人疗伤?
他很想看看纪凛现在是什么表情,可是青光太强,他暂时无法睁开眼睛。
他觉得纪凛的声音有些轻快,像是在笑。
纪凛确实在笑,嘴角淡淡的,脸色有些苍白。
被鬼魂贯穿胸口不可能完全没事,若是常人就算没当场毙命也重伤在地了。
可是她是从迷失域爬回来人。
这点小伤和以前的种种相比,确实不值一提。
周围刺眼的青光渐渐散去,邢北行的视线慢慢恢复清明,他有些下意识往纪凛的方向看去——纪凛微微侧脸,仰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黑云。
她眼角下那一抹红色的梵文印记在暗光下依旧殷红。
邢北行看着她的侧颜,心里有什么感情呼之欲出。
他心跳快得厉害,几乎微怔在了原地。
但是纪凛却没有看他,头也不回地朝那片黑云所在方向走去了。
随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周围的喧嚣声慢慢重回耳畔,无数人倒在地上呻吟不休,血腥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白骨。
借着微弱的光亮,邢北行这才发现他们像是落在了某个破败的村落里。
黑暗里回荡着女人悲戚的笑声。
像是笑,又像是哭。
纪凛淡然地行走在其间,视若无睹的走过了数个还在地上哀嚎的人。
在青光彻底消散后没多久,原本被压制的黑云再次蔓延开来,邢北行看着黑云压过,后知后觉的扭头去寻找贺琳琳的身影。
好在小姑娘没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梦境里顶替的是宁安公主的身份——梦境主向令颜,所以鬼手基本没有伤害她。
邢北行尝试唤了她数次,贺琳琳终于有转醒的迹象。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邢北行好一会儿,这才不确定的唤道:“……哥?”
“你记起来啦?”邢北行听着这一声“哥”差点没哭出来,他紧紧地抱着女孩,低声道:“没事就好……”
贺琳琳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再唤过那一声“哥”之后,又没有再作声了。
方大为还算坚强,忍着胳膊上被鬼手抓出来的血淋淋的伤口痛处将南宫亭从白骨堆里给拎了出来,其他恢复意识的人也相互间救助着同伴。
他们都是沉迷在梦境里的现实社会的人。
若不是梦境崩塌,他们可能还以为自己是这个梦境里的一员。
“我去……”方大为看着眼前的人数,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
“我的天啊,”南宫亭一边擦着脸上的眼泪和血痕,一边带着哭腔感慨道,“这里竟然又这么多人啊……”
他们都以为耽于梦境的人是少数,可是眼前的人数简直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这里至少有几十上百号人,那些他们以为是梦境中的NPC的人,竟然原本和他们一样是现实社会的普通人。
只是在这里被困得太久了,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来归,从此不见归途。
“其实被困在这里的才是大多数吧,”邢北行看着眼前的人数,低声道,“‘虚境’前前后后派了将近两千人进入梦塚,在我们这一批进入前已经有近万平民无故消失,困在这里的人数算是少的了……”
本来早已淡忘在回忆里的数字在眼前场景的刺激下浮现了出来,邢北行看着眼前相比来说并不算多的几人,不由得起了一个疑问……
“一万多人在这个梦塚里!?”南宫亭惊呼了一声,而后又看了看眼前留下来的人,道:“这里最多一百五吧!?这才……1%?剩下那么多人呢?”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己都不确定了。
这个梦塚到底有多大?他们还出得去吗?
南宫亭顿时被感绝望。
邢北行心里的绝望不比他少,只是他担心的和南宫亭不是同一件事情而已。
其实这里最多一百出头,而且看大家对灾难的反映情况来说,都是经过一定训练的人。
基本没看见平民。
从进入梦塚以来,不管是纪凛还是许愿都在和他强调同一件事:
当心别落入迷失域。
“迷失域”这个概念其实在后世有提过,但是没人在意。
他就像是古老的神话传说,在唯物主义论的现在来看,基本都是谎言。
可若这不是呢?
恶灵种内部有进无出,才困住了区区百来人,到底是南亭夫人天赋深不可测造出了上百个子梦境,还是说更多的人陷入了传说中的那个迷失域,从此万劫不复。
邢北行光是想想都觉得一身冷汗。
他想找个人商量一下,下意识的想问问许愿的意见,可是扭头才想起这人已经失踪很久了。
他知道纪凛应该对他做了什么,但是他相信纪凛不会伤害他,所以也没在意。
可是现在恶灵种的伪装已经破,恶灵种内部根本不可能出去,要么终身囚禁在此,要么魂飞魄散。
纪凛她……不会失手杀了他吧?
许愿对她的敌意太过明显,不排除纪凛为了自保误杀了他。
毕竟在梦境碎裂之前,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这里是梦境种。
包括纪凛本人。
邢北行忽然有些心惊。
陷入这里的人们相互搀扶着汇集到了他们的周围,脸上大半都是茫然,七嘴八舌的问道“这里是哪啊?”,“我是谁啊?”等问题。
邢北行的目光扫过这些人,有些脸庞有些眼熟,应该是在虚境内部见过的,但是他印象也不深了。
唯独没有看见许愿。
心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天上的黑云散了又聚,远处的纪凛找到了一座还算高的三层建筑残垣,灵巧地跳了上去,行至最高点,像一只黑豹一样半蹲在屋檐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黑云。
上空中传来女人吟唱的歌谣声,声音如鬼魅,听得人毛骨悚然。
在幽静的环境里,邢北行终于听清楚她唱的什么了:
“杀戮为耕作,白骨黄沙田。
烽火然不息,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马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衔飞挂枯枝。
……”
破败的村落里无端起了阵阵的阴风,众人在悲戚的歌声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漫漫无垠的白骨铺了满地,枯木的枝丫上挂着不明的像是碎布一样的东西,在阴风里缓缓摇曳。
才醒来不久的贺琳琳见状,差点没吐出来。
她后怕地抓着邢北行的衣袖,嘤嘤道:“哥,我有点怕……”
邢北行看着眼前的景色,心里的惊骇不比任何人少,但他还是颤抖着回握住贺琳琳的手腕,以示安慰。
在众人害怕的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只有纪凛独自一人落在了远处的屋檐上,站在了无尽的白骨之上,站在离黑云最近的地方。
阴风吹起了她的发梢,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就是你生活的年代吗?邢北行看着战火留下的残骸,在心里问道。
他不敢想象曾经发生过什么,他觉得这里光是看着便让人心伤。
人群里有人受不住了,崩溃地对天上的黑云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放我们出去啊!”
在这人声音落下不久,其他人似乎也渐渐回过来神来,纷纷附和道“这里是哪啊?”“是梦境吗?”“到底要干什么啊?”“我想回家”……
躲在云层背后的女声低声笑着,随着笑声愈发尖锐,地面无端起了一阵黑雾,伴随着刺鼻的腐朽味,迅速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众人纷纷捂住鼻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在黑雾渐渐散去后,空地处陡然出现了一口巨大的、沸腾的锅。
“我的小兔子不见了……”女人幽幽地说道,“谁帮我找一下兔子……”
“小兔子乖乖……你快出来……”
地面上的锅咕噜噜的沸腾着,浓郁的雾气从锅口蔓延开来,伴随着阵阵的腐肉味道,雾气太重,看不清楚里面炖的什么,颜色并不好看,偏向墨黑。
实在是很容易让人有不好的联想。
“她找兔子干嘛啊?”南宫亭捏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问道,“不会找兔子来炖了吧?”
其他的人和他想的大同小异,人群中有一个最先忍不住,大声道:“你神经病啊!快放我们出去!什么兔子不兔子……啊!”
还未等他说完,蔓延在四周的黑雾瞬息间化为了利刃,猛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站在他身边的人被鲜血淋了一脸,呆在了原地,几秒后才崩溃的跪下哭号起来。
人群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声,邢北行下意识的护着贺琳琳后退了几步。
在众人的面前,刚才还在说话的男子瞬间断了气,黑雾挑着他的尸体越过了人群,滴滴答答的血落了一路,只听得扑通一声,尸体便入了锅。
溅出来的沸水在沙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小兔子乖乖……”
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剩下的人有些吓得捂住了嘴巴,无声的呜咽了一声,几乎所有人脸色惨白。
天边的女声接着道:“天黑之前,找到兔子……”
“可是天已经黑了呀……”贺琳琳紧紧的抓着邢北行的衣袖,低声呜咽道。
她这话说得极小声,但是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冰冷的寒意攀上每个人的脊背,邢北行心觉不妙。
不过瞬息之间,眼前黑雾凝聚,根本来不及反应,黑雾已经化作利剑朝他们袭来!
邢北行瞳孔骤然一缩。
人群尖叫不止。
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天边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本来已经化作利刃的黑雾像是被突然打碎一样骤然散去,变成罡风一样吹得他们的根本睁不开眼睛。
但是却毫发无损。
贺琳琳吓得腿都软了,邢北行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人群中有人指着远处道:“那!”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黑云像是受伤了一样蜷缩在一处,一个穿着夹克的女子手持弯弓侧身站于屋檐之上。
猎猎的狂风吹起了她的衣摆,暗光勾勒出她干练的身姿。
邢北行看着她的侧影,呼吸微凝。
“那、那是谁啊?”有人问道。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后方响起:“能这么厉害的,还能有谁……”
众人应声转头,只见一个戴眼镜穿着黑色短袖的青年摇摇晃晃地从白骨堆中站起。
他的眼镜片碎了,露出的皮肤上带着细细密密的血痕,脖子上有一道巨大可怖的伤口,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血管的走势,仿佛他扭头用力些,脑袋就会掉下来。
而这个青年,正是之前失踪的许愿。
他在昨晚被人谋害,可是却卡在了梦境的夹层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直到刚才梦境碎裂他才得以脱身。
可是身体已经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许哥!?”南宫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你怎么……”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件事。
现在的许愿着实不太像个活人。
“像个僵尸,对吧?”许愿阴恻恻地笑着,眼神却一动不动的看着远处女子的背影,“这不都得拜她所赐吗?”
“她就是这个梦塚的主人啊。”
许愿冷笑着,碎裂的镜片发出阴冷的光:“对吧?南亭夫人。”
向令颜吟唱的歌词改编自李白的《战城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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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兔子